傅斯年《故书新评》的文献学意义(5)
六、“真眼观凡,无凡不真” 《故书新评》记者前言说:“本记之作,原欲与海内同为学生者,商榷读书之方。故设《出版界评》一格,以为辅助修业,启善闲邪之资。然所收容者,势必以新作为限:若干年以往之著述,当在不论之列。吾人研求文籍,虽不可不偏重今世,亦不可尽弃故作。已往著述,固多存永久价值者;志为学人,理必从事。于是别设此《故书新评》一栏,以为彼栏之补助。” 对于国学故书,应当不应当读,应当怎样读,既然声称“讨论读故书的方法”,这篇记者前言中又强调:“今之论者,间有谓故事(书)可以根本不读,其实此种办法,事实上做不下去。平情言之,故书亦未尝不可读,要必以科学方法为之条理,近代精神为之宰要,批评手段为之术御。人有常言,‘凡眼观真,无真不凡,真眼观凡,无凡不真。’果其以我为主,而读故书,故书何不可读之有。若忘其自我,为故书所用,则索我于地狱中矣。”这里所倡导的“以我为主,而读故书”的方法,体现出一种五四精神,体现出一种现代精神。 那么,《故书新评》何以称作“新评”,与传统的评书“旧法”又有什么不同呢?傅斯年又写道:“今所评者虽故书,而所以评之者非故法也。有以此书近于《四库提要》见讥者:不知《四库提要》,所以不齿于学者之口,不在体裁,而在撰者思想不甚高明;主持之者,又为便辟善柔之人;故曲学以阿世,舒己以从人,而为世所诟病也。论其体裁,未尝不是。中国正患此体书籍太少,学者穷年皓首,无从得简约之径。现代生活,异常繁剧;求学一端,焉可不寻经济之术;此则本志所以辟此栏也。又本栏以讨论读书之方法为旨,亦与《四库提要》专评一书本身者不同。”(注:《新潮》第一卷第一号,第一册第139页。)从《故书新评》的几篇文章看,作者的确是实践了“所以评之者非故法也”的志向的。 读书,读书,“切实的求学”,“我们要为人类的缘故,培出一个‘真我’。”傅斯年宣布,“新潮社的结合,是个学会的雏形。这学会是个读书会。”他曾经说,除了学术事业和文化事业,“此外也没有我们的事业。”在1919年10月出刊的《新潮》第二卷第一号,傅斯年又发表了对于政治出于冷静判断而表现出冷漠倾向的言谈:“中国的政治,不特现在是糟糕的,就是将来,我也以为是更要糟糕的。两千年的专制的结果,把国民的责任心几乎消磨净了。所以中国人单独的行动什九卑鄙龌龊,团体的行动什九过度逾量,--这都由于除自己之外,无论对于甚么都不负责任。”“所以在中国,是断不能以政治改政治的”,“那么,我们是‘专心致志’,办‘终身以之’的读书会了。”(注:傅斯年:《新潮之回顾与前瞻》,《新潮》第二卷第一号,第二册第204页至第205页。)这样的态度当然可能会受到急进者的批评,但是一群学者“专心致志”,“终身以之”地读书,思想,并且运用科学方法、近代精神、批评手段来“整理中国历史上的一切学问”,又努力发明新学,开拓新学,如果从长时段的文化史的眼光看,可能是中国学术的幸事。 有的学者说,“傅斯年一生专注于古代政治、思想史的研究,对古籍的研究用力较少,也不甚深入,有时则不免采用推测、臆断的办法论定古籍的年代和价值。”“傅斯年在研究古代史事时亦有时用推论代替严密的论证”,“傅斯年是史料学派的旗手,但却不是一个整理研究史料的专门家。”(注:岳玉玺、李泉、马亮宽:《傅斯年:大气磅礴的一代学人》,天津人民出版社1994年3月版,第208页。)作为对于傅斯年学术生涯的总体评价,这样的说法也许是有道理的。但是,我们读青年傅斯年在特定思想文化前景下撰著的《故书新评》,却仍然不能不为其中表现的革命意识和科学风格而心怀钦敬。在对旧学多所否定的时代,傅斯年于宣布“中国今日理古的学术已成过去”,“学术等应为今日的而非历史的”(注:傅斯年:《文学革新申义》,《新青年》第四卷第一号,1918年1月15日。)这样的主张的同时,又发现根本不读故书,“事实上做不下去”,于是提出“故书亦未尝不可读”,并且以全新的视角考察古代文献,多有新识新说。他在评论《史记志疑》时所谓“敢于疑古,详于辩证”,是可以得到许多学者赞同的文献学研究的科学的原则。 傅斯年《故书新评》中透露出的科学思想,可以看作五四新文化洪潮中的一派清流,对于二十世纪的文献学研究,也是澄湛的泉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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