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体裁与体例 在方志体裁及体例方面,清人章学诚有“三书四体”说,无疑最具影响力。在《方志立三书议》一文中,章氏提出,方志应分成三种体裁:仿纪传正史之“志”、载典章制度之“掌故”及录诗赋文章之“文征”(21)。对此,章氏自视甚高,以为“创奇”。其实不然,早在南宋淳熙初,这三大体裁便已有人付诸实践。孝宗淳熙元年(1174),毗陵张元成知秀州,请闻人伯纪纂辑郡志。对于最后所成之书,《直斋书录解题》卷八“地理类”著录为“《嘉禾志》五卷、《故事》一卷”(22),《舆地纪胜》卷三《嘉兴府·碑记》则载有“《嘉禾志》并《诗》”,又《宋史·艺文志三》“地理类”录为“张元成《嘉禾志》四卷”(23)。因此,当时纂成的应是《嘉禾志》四卷、《诗》一卷、《故事》一卷,《直斋书录解题》著录时将《志》与《诗》合为一书,作五卷,《舆地纪胜》不载《故事》,《宋史·艺文志》则仅录《志》四卷。这里《诗》收一郡诗篇,即“文征”,《故事》当载一郡典章制度,即“掌故”,志立三书已初具规模。至于张元成与闻人伯纪的修纂理念与相关论述,由于文献亡佚,已无从知悉。 当然,这种三书并立在当时可能仅属个别现象,较为普遍的则是志书之外别编文集,始作俑者则是北宋吴中名士朱长文。元丰中,朱长文助郡守编《吴郡图经续记》三卷,又集郡中古今文章别为《吴门总集》若干卷。南渡后,志、集并行颇受修纂者青睐,一百余年间成书的至少有26种,大儒真德秀更是从理论上阐述了志与集之间的关系,意义重大。嘉定十年(1217),新安程卓知泉州,委托观察推官李方子编辑一郡文章,成《清源集》四十卷。然而,书成之时,程氏已离任,真德秀继至,于是为之序,其文有曰: 郡有志何始乎,晌于古也;郡有集何始乎,昉近世也。有志矣而又有集焉,何也,志以纪其事,集以载其言,志存其大纲,集著其纤悉也,志犹经也,集犹纬也,可以相有而不可以相无也。(24) 认为志、集二体乃一经一纬,均有各自的目的与作用,前者记事以存大纲,为主干,后者载言以著纤悉,为血肉,须相辅而行,缺一不可。如此简短而又精当的表述,即使今天看来,也是相当科学的。 章氏所谓“四体”,是指作为主干的“志”在体例上分(外)纪、(年)谱、考、传四大部分,属于典型的史志体。史志体并非创于章氏,早在南宋时,这种体例便已经逐渐成熟完善。绍熙三年(1192),知温州孙柳请郡人曹叔远纂《永嘉谱》二十四卷,据《直斋书录解题》记载,全书共分年、地、名、人四谱(25)。年谱当编年以记沿革,人谱传郡中人物,地谱、名谱志郡中地理,借鉴纪传体史书的意识已相当强烈。嘉定七年(1214),嵊县县令史安之请著名史学家高似孙编《剡录》十卷,是书首为县纪年,次为官治、社、学、山水各志,再为人士、列女等传,最后是草木禽鱼诂,有纪年、志、传,更是完全模仿纪传体正史的名作。 景定中,周应合纂《建康志》,在《修志本末》中对史志体进行了完整阐述。周氏认为,志书由图、表、志、传、拾遗五大部分组成,其中,表以时间为序,记郡邑沿革、牧守更代、重大事件等,志有十类,分疆域、山川、城阙、官守、儒学、文籍、武卫、田赋、风土、祠祀,传亦有十类,为正学、孝悌、节义、忠勋、直臣、治行、耆旧、隐德、儒雅、贞女。可以看出,章氏四体中的谱、考、传分别对应了上述表、志、传,具有明显的继承关系。即使章氏所谓载皇恩庆典的外纪,南宋亦已有之,如绍兴、淳熙《严州图经》卷首录太宗初领防御使诏、高宗初授节度使制、节度使榜等诏令,又如蔡戡嘉泰中所修《静江志》,亦“以高宗皇帝除太傅、静江奉宁军节度使、桂州牧兼郑州牧制词冠为篇端”(26)。 此外,这一时期纲目体也已完备,比较有代表性的纲目体志书如淳熙《三山志》、嘉定《赤城志》、宝庆《四明志》等,惜无相关理论表述,故不多赘述。 三、编纂原则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方志修纂亦不例外,纵观时人论述,编纂原则约略有以下数端。 其一,经世致用。宋室南渡后,经世致用思想影响颇为广泛,相当一部分学者亦以此为原则指导方志编纂,新安罗愿便是其中代表之一。淳熙初,赵不悔知徽州,请罗氏纂《新安志》十卷,并赞其叙事“自得立言之法”(27)。所谓“立言之法”,罗氏在序文中略有交待,核心一点便是经世致用原则,其文云: 夫所为记山川道里者,非以示广远也,务知险易不忘戒也;其录丁口顷亩,非以览富厚也,务察息耗毋繇夺也;其书赋贡物产,非以给嗜欲也,务裁阔狭同民利也。至于州上沿革、吏治得失、风俗之媺恶与其人材之众寡,是皆有微旨。(28) 各部分内容例以有裨于治道为宗旨,经世致用已然贯穿全篇。同时,经世致用又是编纂者取舍内容的重要标准。淳祐中,知广州方大琮委托教授张雷震纂《南海志》十三卷,并请郡人李昴英撰写序文。李氏虽未参与编纂,但是对于内容取舍自有一番看法,其序末云: 匹夫匹妇以(一节)一行称于乡皆可书,或高显通贵而泯沦无闻,幢节来南,前后凡几,清名媺政,照图牒有几人,使仕此而州志之观,其孰无强为善之心哉,亦扶持世教一助也。若曰山川之扁,兵赋之额,鸟兽草木之名而已耳,焉用志。(29) 只要有益于治道,匹夫匹妇的言行也需记载;否则,即使高官显贵也可忽略不录。同时,李氏又认为,山川、兵赋及鸟兽草木等无助于扶持世教,没有记载必要。所有这些内容上的选择,无不以经世致用为标准。在经世致用原则的指导下,方志越来越具有实际意义,资治、教化方面的功能也凸显出来。 其二,以时续修。社会在不断变化,所谓时移而事异,故方志也应当连续修纂,以期留史于后人,正如张可速在序淳熙《西昌志》时所云:“迁徙离合、因革废置,陵谷以时变,封畛以时画,人物以时新,命名以时易,而所谓图志也不以时修,何以示将来、垂不朽哉?”(30)因此,方志以时续修的原则很受时人重视,并被屡次提及,如潮阳黄梦锡曾言“若非陆续而纂集,则殆将何所考证”(31),潮阳林刚中曾言“相继于无穷”(32),四明李以申曾言“不相继书之,诚为阙典”(33),新安程珌曾言“世变无穷,则方志亦当与之为无穷”(34),会稽胡太初曾言“有续无绝,有兴无废”(35),而眉山家坤翁更以图志比之史册,应“岁岁纪之,则事可备具”(36),实在过于频繁。 当然,这一原则在当时实践中似乎并未得以有效遵循,做得比较好的仅绍兴末至淳熙中成都府连续纂有《续成都古今集记》二十二卷、《成都古今丙记》十卷、《成都古今丁记》二十五卷、《成都古今前后记》六十卷,以及嘉定十六年(1223)至绍定三年(1230)台州相继纂《赤城志》四十卷、《赤城续志》八卷、《赤城三志》四卷。尤其台州,《赤城续志》成于宝庆二年(1226),与嘉定志仅相隔三年,《赤城三志》成于绍定三年(1230),与宝庆志间隔亦为四年,真正做到了以时续修。由于时间太短,记载内容必然匮乏,为此,宝庆续志参编者之一的吴子良在序文中作了相关交待,指出前志采访之遗、翰墨未悉录者及今太守政绩,皆“宜续书”(37)。而绍定志所载仅前一年大水后郡中的“城筑建立”,作为编纂者,林表民亦认为既赘且略。然著名学者、郡人王象祖并不认同,并且以郡志比于《春秋》等诸侯国史,《春秋》尚载有城邢、城楚丘与作南门、雉门,则“图牒固不可遗也”,“三之何害”(38)?坚持以时续修这一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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