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于翁、李之隙的缘起 讲到甲午战争,讲到帝后党争,翁(同和)李(鸿章)间之仇隙,似乎已是昭然若揭,为史学界所公认的了。这方面最典型的论著要数台湾的庄练先生,他在《中国近代史上的关键人物》“李鸿章传”中,首先引述了近人徐一士随笔的记载,认为翁李之隙的缘起,即在于李鸿章居曾幕时,因寿州事变代曾国藩起草过一道严劾安徽巡抚翁同书的奏疏,其中一段写道:“臣职分所在,例应纠参,不敢因翁同书之门弟鼎盛,瞻顾迁就。”深得奏议文字之“辣”字诀,曾国藩大为激赏,而翁同书亦即因此下狱问罪,充军新疆。①在同一书的“翁同和传”中,他又进一步阐发:“晚清以来的很多记载,都说中日甲午之战虽由朝鲜问题而起,其内在的原因,则由于翁李二人之仇隙。……李鸿章当年居曾国藩幕中,曾国藩上疏严参安徽巡抚翁同书失误封疆,翁同书卒以此遣戍新疆,在翁同和而言,视为深仇大恨,不报不休。但因曾国藩早已功成身死,所以又将仇曾之心转而仇李,除了对李鸿章所一手创办的北洋海军多方刁难掣肘之外,更在战端将启之时,竭力反对李鸿章的和议主张,以为打击李鸿章之计,凡此种种,虽然没有十分明显的证据,但却踪迹显然。悠悠之口,众论一辞,翁同和实在难逃此千载公论。②”这一大篇扬李抑翁的文字,其立意主要有二:一是指责翁同和以不切实际的名流空谈而误国;二是从翁氏为人‘好蓄小怨’的性格分析入手,责备翁挟私怨而害公事。依笔者管见,前者涉及晚清清流、洋务各派别集团对局势国力的认识、所处之地位及所发挥作用的综合分析,尽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后者却大有斟酌之处。从现象上看,所谓“翁李仇隙”的起因,在于李鸿章代曾国藩疏劾翁同书(即所谓曾是仇主,李是帮凶);而进一步的考察下来,则内中牵涉到诸如翁曾关系、翁李渊源,李在曾幕的作用以及他是否捉刀代劾等错综复杂的因素。 二、李鸿章是翁心存的小门生 几乎所有的中国近代史著作,都说李鸿章是曾国藩的得意门生。海外有学者认为:“父母而外,对李鸿章思想、行事影响最大的则为曾国藩。③”大陆最近也有学者专文细述李鸿章与曾国藩的特殊关系。④然而,尽管曾国藩对李鸿章的影响至大至深,但他却不是李鸿章所遇到的唯一明师。除了曾氏以外,李鸿章还与苏州潘氏、常熟翁氏等有着深厚的师门渊源。 为了搞清这一问题,我们先将李鸿章的师承关系,大略叙述如下: 鸿章少年家贫,六岁就读于家馆棣华书屋,因而时任塾师的父亲李文安就成为鸿章的第一位启蒙老师。在李文安赴京赶考和做京官期间,又由堂伯父仿仙为李鸿章授读。李鸿章还曾从学于合肥名士徐子苓。 1843年(道光廿三年),李鸿章奉父命入都应翌年(甲辰年)顺天恩科乡试,并在乡试中一举中的,之后虽于次年的进士恩科会试暂时落第,但很快即于1847年考中丁未科二甲十三名进士。在此期间,他在父亲的引领下拜访了吕贤基、王茂荫、赵昀等一干皖籍乡父执辈;同时,还以“年家子”身份,投帖曾国藩门下,并“并诗文受知于曾夫子”⑤。 当时,曾国藩身为翰林院侍讲学士,以精研义理名动京师。他旗帜鲜明地提出:“为学之术有四:曰义理、曰考据、曰辞章、曰经济。⑥”在桐城派姚鼐所提的义理、辞章、考据三条传统治学标准外,增加了“经济”即经世致用之学这一条。李鸿章当时一方面与曾国藩“朝夕过从,讲求义理之学”⑦,另一方面还受命校订曾氏所编《经史百家杂钞》。曾氏编此书的要义,在于体现自己的治学宗旨,将文章与政事相结合,以了解历朝历代治乱兴衰,经国治民。李鸿章在家书中盛赞:“曾公编此书,胆气颇大。⑧”这反映出他深受曾氏经世之学的影响。正因如此,曾国藩才会在乙丙之际(1845-1846年)即称赞其“才可大用”,并在1847年李鸿章考中进士后,将他与郭嵩焘、陈鼐、帅远并称为“丁未四君子”。⑨ 李鸿章考中进士的丁未科,人才济济,不少人日后膺任枢臣疆寄,且和李鸿章关系密切。是科正考官潘世恩,副考官杜受田、朱凤标、福济,李鸿章之房师则为孙锵鸣。其中值得注意的是祖籍徽州、出身苏州世家的主考官潘世恩⑩,尽管他本人无论为官还是治学,都没有什么突出业绩,但他能在国运垂危的形势下,努力发现人才,早期他荐举过林则徐和冯桂芬,丁未科新进翰林中所以人才荟萃,与这位主考官也不无关系。另一方面,由于这一层师门关系,加上潘氏祖籍徽州,因而潘世恩之子潘曾玮、孙藩祖荫均与李鸿章交情密切。潘曾玮后来直接参与安庆请兵的种种策划,为李鸿章淮军入沪和在苏南的崛起立下汗马功劳(11)。潘祖荫与翁同和为“总角之交”,与李鸿章则时时信问,“相知甚深”,是与翁、李二人都很搭得上关系的重要角色。 李鸿章的房师孙锵鸣,字蕖田,浙江瑞安人,道光廿一年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侍读学士。刘声木《苌楚斋三笔》中说他:“少年巍科,急流勇退,年未三十即罢官归里,坐享山林福者五十余年”(12),颇有名士风度。他乡试出翁心存门下(13),因而论起师门辈分,翁心存即是李鸿章之太老师。李鸿章在中试后,曾在孙锵鸣的带领下,前往拜访翁心存。据夏敬观《学山诗话》记:“道光丁未会试,学士(即孙锵鸣一引者)作房考官,李文忠鸿章、沈文肃葆桢,皆出其门。是科学士房中卷独少,甚为牢骚,一日领门生辈竭见太老师翁文端心存,文端善风鉴,首见李文忠,即大惊赏曰:是人功业在我辈上,以次见文肃,又激赏曰:当为名臣。汝房中卷虽少,得此二人,复何憾。(14)”风鉴之说固不足信,但李鸿章为翁心存小门生却是确凿无疑的事实。笔者最近从上海图书馆藏李氏未刊稿中,检出一封咸丰十年四月廿三日(1860年6月12日)李鸿章在宿松曾国藩大营写给翁同书的信,信中自称:“鸿章会试出蕖田师之门,通家谊重,未敢以属吏之礼进。”同时他还提到“往岁供职词垣,曾亲炙中堂太夫子渥荷训诲,铭感弗谖。(15)”另外,他在光绪元年十月廿三日、二年二月十一日致翁同爵、光绪九年十二月十二日翁同和信之落款均谦称“世愚侄”、“侄”和“世侄”(16),可见是以翁氏门人自承人。再据翁同书所编《翁文端公行述》,可知李鸿章在翰林院亲聆翁心存教诲的时间,当在咸丰元年底至咸丰二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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