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时期武陵山区药材贸易初探(2)
二、药材贸易及水陆交通 武陵山区丰富的药材资源,巨额的产出,除少量区内消费外,便是经由农村市场再通过区域市场运销区外。 农村市场主要是草市和传统的集市。草市指州县城外自发的非官方设置的不定期、随时均可进行交易的场所;而传统集市则大多定期定时,即所谓“日中为市,致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23)唐时内地,商品经济蓬勃发展,草市相继涌现成为常态;在时代潮流带动下,武陵山区也出现了草市。郑谷诗“夜船归草市,春步上茶山。”(24)草市一般在陆地,也有的在水上。王维诗“水国舟中市,山桥树杪行。”(25)史载“黔、巫(叙)、溪、峡,大抵以水银、朱砂、缯帛、巾帽相市。”(26)这里仅提及黔、巫(叙)、溪、峡4州,其实岂是仅此而已。唐人贾耽《贞元十道录》云:“黔、涪、夷、费、忠、播、溱、琛(当为‘珍’)、南九州……东与施、溪、锦、奖四州隔一高岭,其南、溱、珍三州又与剑南泸州接境,风俗颇同。”(27)这里所谓“风俗颇同”,包括了武陵山区的黔、费、忠、施、溪、锦、奖(业)等7州,表明用药材水银、朱砂作媒介进行交换在本区是十分的普遍。而这些交易自然主要是在农村市场进行,即“山谷贫人,随土交易。布帛既少,食物随时。市盐者,或一斤麻,或鱼或鸡。琐细丛杂,皆因所便。”(28) 如果说唐代武陵山区虽出现了草市,但为数尚不多的话,那么到了宋代则情势大变,这从以下事实可以概见。草市之兴,原因多种,不少方家已专题论及,兹不赘言,现结合本区历史实际,就其与军事据点相关者略申一二。 唐末五代战乱,南方少数族人乘机脱离中原王朝控制;赵宋建国,唐时一些正州沦为羁縻州,或者根本就直接由少数族人所领,如唐黔州,辖彭水、黔江、洪杠、洋水、信宁、都濡6县,至宋仅领彭水、黔江2县,其余4县全为田氏占领。为制止少数族人的扰乱,宋政府在民族杂居之域或少数族人所据边境,置兵戍守,如绍庆府(黔州)彭水有洪杜等4砦,黔江有白石等砦;辰州有会溪城、池蓬、镇溪、黔安3砦,其所属4县亦各有砦;而沅州的卢阳、麻阳、黔阳、渠阳则有铺。以上城、砦是军事据点,铺是邮递驿站,都有为数不等的士兵驻守,执行各自的军事、民事任务。这些士兵是完全脱产的军人,军官还有家属老小,他们远离内地,处荒山野岭、深谷丛林中,日常生活食用,不可能全由内地供给,必得取之当地,吸引附近农民携农副产品以及小贩担日用品前往销售,久而成市,军事据点同时成为商品交换之所,宋时武陵山区草市多数因此而起。 草市作商品交易场所,自然有职业工商业者和其他各类居民入住,市肆、邸店随之而兴,出现了承包官府征收商税的商贩(29),店铺昼夜营业,顾客通宵畅饮,乃有“草市人朝醉,畬田夜火明”(30)的喧嚣热闹。 区域市场指区内所设之诸州县市。《唐六典》卷30《州县官吏》记上、中、下州及上县均设市令并有属员丞、佐等,中、下县“无市则阙”(31)。这表明朝廷规定诸州及上县必设市,中、下县则可设可不设。唐时武陵山区有13州5上县(黔州彭水,辰州沅陵、溆浦,叙州龙标,溪州大乡),则至少有18州县市。宋时政区略有调整,然市场格局总体变化不大。特别是为加强与少数族人的经济联系与管理,宋政府更在缘边州县设置专门的交易场所。熙宁六年(1073),“湖北路及沅、锦、黔江口,蜀之黎、雅州皆置博易场”。淳熙二年(1175)臣僚言:“溪峒缘边州县皆置博易场,官主之。”(32)这更促进了武陵山区区域市场的构建。 区域市场是城乡经济的连接点,也是域内外商品流通的中转站,具有较强的内聚力和幅射力。域内水银、丹砂等药材通过它集中运销出口,域外的缯帛、巾帽以及必需生产资料也经由它流向农村市场而转到农民手中。武陵山区区域市场的药材贸易可得而言者,以下诸市为最: 施州市。武陵山区唐时设13州,各州皆贡药材,然以施州所贡品种最多,凡5种(麸金、犀角、黄连、蜡、药实)(33),居全区之冠。所贡如此,所产更多。前述利川县(唐施州清江县境)有齐药山,即因其诸药皆备而得名。有人作诗记施州种药、贩药、采药盛况云:“山人不解艺禾黍,剪尽荆榛开药圃。……刀耕火耨笑人忙,抛却农书翻药谱。”这是种药。“药贩居然列市廛,药租且免输官府。”这是贩药。“男携背篓女肩锄,同向蓝桥求玉杵。蛮烟瘴雾积未消,采向深山爇松煮。药气浑如草气熏,药名懒比花名古。”这是采药(34)。此诗作者系清人,然所述种药宋时施州即有人工栽培黄连者(35),至于所述药贩列市廛、所采药名比花名还古,也显然不仅是清时,前朝早已如此。苏轼《送乔施州》诗“鸡号黑暗通蛮货”,自注云:胡人谓犀为黑暗(36)。这清楚表明宋时施州通宵都有药材交易,而“黑暗”(犀)只不过是以个别表一般的艺术手法而已。讨价还价一整夜,这样的交易绝不会在露天,只能是室内,这也可证《种药吟》所云“药贩居然列市廛”,宋时或已有之。又,清人述施南府(唐、宋施州)“风俗”云:“商贾多江西、湖南之人,其土产苎麻、药材,以及诸山货负载闽粤各路,市花布绸缎以归。”(37)所谓“风俗”,都不是一朝一夕成就的,必有历史积淀。清人述施南府“风俗”,和唐人元稹所言“黔、巫、溪、峡,大抵用水银、朱砂、缯帛、巾帽相市”(38)正可印证。 沅州市。宋沅州,领卢阳(州治,今湖南芷江)、麻阳(今贵州铜仁东,湖南麻阳西南)、黔阳(今湖南黔阳西南)、渠阳(今湖南靖州)4县(39),依《中国历史地图集》第6册25-26图,其州域在东经109°-110°,北纬27°-28°之间,大体相当唐锦、叙(巫)、业(奖)州之地,故将宋沅州与唐锦、叙、业3州看作同一区域。《新唐书·地理志》记锦、叙、业3州贡光明丹砂、犀角、麸金、蜡(40);《宋史·地理志》记沅州贡朱砂、水银(41),均见丹砂在沅州的重要地位。唐宋时的五溪蛮,“按其地长沙西南黔中五溪之地,皆为其有”,正在沅州、辰州域内,“土俗:其民射生而食用,输布与朱砂、银(似应为水银)。”(42)纳税用朱砂,朱砂在少数族人经济生活中的意义亦可概见。朱砂是名贵药材,有利可图,吸引域内外商贩麇集也很自然。史载卢阳“尤多药物,江南、江右商贾咸集焉。卢人藉以充足,有以也。”(43)清人王协和《芷江道中》诗“土禁丹砂穴,风吹白芷香。……估舲通汉口,驿路接黔中。”清人王养宸《立富顺新市志喜》云:“商贾皆藏市,荆榛辟道中。地名随地锡,山径傍山道。一厂余新绿,修平扫落红。令人思往事,鼓舞乐从公。”(44)既言“思往事”,则反映诗中所述商贾藏市,商贩麇集,其来久矣。比如宋、元、明、清黔阳县东南均有洪江寨,当沅江上游今清水江与巫水汇合处,乾隆时“列肆如云,川楚之丹砂、白蜡……乘流东下达洞庭,接长江而济吴越。”(45)这些都是历史积淀使然,一个寨堡草市尚且如此,更何况州县区域市场。 辰州市。宋辰州领沅陵(州治)、溆浦、辰溪、卢溪4县(今均属湖南),大约相当唐辰、溪2州之域。唐时土贡药材,其品种仅次于施州,其丹砂最负盛名,所谓“辰、锦砂最良”(46),因名辰砂。唐宋时即有域外商人携“缯帛、巾帽”进入本区交换“水银、朱砂”(47),相沿成习,至于后世,更加旺盛。乾隆《辰州府志》卷9《赋役考》:“旧志所载药味、榔桑木诸贡尽改充军饷,四邑中旧有殊砂之解,今则非需用不取也。”此所谓旧志载辰州4邑(即4县)旧有朱砂之解,正是唐宋时期。又同书卷16《物产考下》:“药之属:薏苡仁、茯苓、黄精、何首乌、牛膝、土牛膝、益母、天丁(一名老鼠刺)、地丁、续断、谷精草、香薷、紫草、丹凤、木通(即通草)、茵陈草、西枯草、木贼、独活、天麻、豨莶草、车前、龙胆草、香附、寄奴、白芨、钩藤、金银花、天南星、半夏、石菖蒲、升麻、王不留行、赤芍药、海金沙、苦参、桃仁、细辛、茨菰、桔梗、前胡、威灵仙、黄连、黄岑、金樱刺、白藓皮、山豆根、旋覆花、骨碎补、艾、臭牡丹、甘菊、乾葛、密蒙花、白芷、蓖麻子、荆芥、薄荷、紫苏、青蒿、大戟、栝蒌、仙茅、苍耳、青葙子、狼毒、大小蓟、蒲公英、草乌、藁本、商陆、常山、马蹄香、芫花、木蓉、木鳖、萹蓄草、黄药子、白药子、瞿麦、淫羊藿、枸杞子、地骨皮、草薢、五味子、黄柏、厚朴、五加皮、杜仲、吴茱萸、灯心草、五桔子、八角莲、牛舌草、牵牛、鱼腥草、麦门冬、菟丝子、络石草、蛇床子、独角莲、地肤子、滑石、石青、石绿、黄蘖皮、地锦草、艳容草、怀香子。以上诸药皆辰郡三厅四县(即辰州全域)所产者,其多寡不齐亦不过数十件之异耳。其中货于四方称上品者甚多。”前列数十种药材,绝大多数系非人工种植的自然资源,其生长、采集都有历史渊源,而“货于四方称上品者甚多”,自然也是前朝承传。另辰州府沅陵县(府治)五坊厢,“外省客商,贫民肩挑市贩,竭力谋生。”六都“各商辐辏,土地富饶,货财充裕。”(48)明辰溪县城郭外有黄溪口,“溪之左岸,爨集如市,旧为商贾往来之所”,以该溪附近的罗子山“产多药饵”(49)。清人记明时事称“旧”,明时之“旧”,则宋元辰州已是“客商辐辏”、“商贾往来之所”了。 黔州市。唐宋黔州,两汉属巴郡涪陵县(治今重庆彭水),是武陵山区最早的药材输出基地。巴寡妇清开采丹砂并转输秦都咸阳,受到秦始皇表彰,此后以至于唐,史书、本草述丹砂皆云出涪陵,反映汉唐之际各朝所消费的丹砂均涪陵(即唐黔州)外销。黔州唐贡犀角、光明丹砂、蜡(50),宋贡朱砂、蜡(51),药材仍是其主要出口商品。天圣七年(1029)两川四路经水路运药材,“不可胜记”(52),其中相当数量当出自黔州。黔州所辖黔江县,属中下县,可设市也可不设市,而药材贸易竟“市麝脐以百计,市蜂蜡以千计。”(53)成交量非常可观,难怪黔江药材销售历千年不衰,至于近代。同治《黔江乡土志》载:“本境土药行销城乡,零售每岁约二、三万担,土药运出老郁山一带,每岁约万担”(54)。 区域药材市场的兴盛及域内外药材贸易得以顺利进行,均有赖交通给力。李唐王朝为保证政令快速传递及漕运转输通畅,十分重视水陆交通建设,除一再申令保护前朝各代所建国道外,并在地方诸州县亦劈山修路,《通典》、《元和郡县图志》、《太平寰宇记》等述包括武陵山区在内的各州郡时,均有四至八到,详记各州至西京长安、东都洛阳以及相邻诸州里程;而《通典》、《太平寰宇记》乃有记州至县的里程者,如卢阳郡(锦州)东至卢溪郡(辰州)670里,南至龙溪郡(奖州,后改名业州)渭溪县界150里,西至渭阳县150里,北至当郡招喻县界50里,东南到潭阳郡(叙州,后改名巫州)300里,西到当郡渭阳水路150里,西北到当郡常丰县水路200里,东南到卢溪郡(辰州)麻阳县水路300里等等(55)。这表明其时即使是经济开发滞后的武陵山区各州县无论是域内之间,还是通往域外都有水路陆路可以相互往来,标志区域交通网络的形成,这些本为传达政令和转输贡赋而修筑的道路,客观上成为当地药材贸易、商品流通的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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