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从《新五代史》史论看欧阳修的资治观
欧阳修,字永叔,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北宋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开一代风气的史学大师。他生于宋真宗景德四年(公元1007年),卒于神宗熙宁五年(公元1072年)。欧阳修一生著述很多,在史学方面有《新唐书》(与宋祁合著)、《新五代史》、《集古录》等,其中尤以《新五代史》最著名,可以说是他的代表作,集中反映了他的史学思想。 《新五代史》共七十四卷,原名《五代史记》,记载了自后粱开平元年(公元907年)至后周显德七年(公元960年)共五十三年的历史。《新五代史》“大致褒贬祖春秋,故义例谨严。叙宋祖史记,故文章高简。”①《宋史·欧阳修传》也说该书“法严词约,多取春秋遗旨”。可见,文词精炼,褒贬议论,是该书特点之一。该书的另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史论较多,全书共有58处之多。需要说明的是,这里所说的史论并非指包括“历史观、历史哲学和史书撰著方法论,评史原则、史学功能原理等内容的广义上的史论”,②而是专指针对五代史事、人物、制度等所发的正面评论。这些史论从在全书位置的分布来看,或冠于卷首(共16处),或藏于卷中(共17处),或位于卷末(共25处)。其中绝大多数(共48处)都是以“呜呼”开头,发表自己的见解和看法。 具体分析全书这58处史论,可得知其内容主要涉及政治(包括人物、重大历史事件、民族关系等)、伦礼道德以及天人思想等三方面。从上述三方面在全书总史论的比重来看,政治类的史论占百分之五十,是名符其实的重中之重。这些史论反映了欧阳修一贯的“垂劝戒,示后世”的治史目的,表现出作者极强的现实感和出色的资治观。从这个意义上说,史论正是该书核心所在。鉴于此,本文试从下述四个方面具体谈谈欧阳修的资治观,并以此求教于方家。 一、为时而著,于世有补 《四库全书总目》记载说:“唐以后所修诸史,惟是书(即《新五代史》)为私撰。”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欧阳修单单借五代史事大发议论?为什么他要在已有了薛居正等主编的《旧五代史》的情况下,还要私撰另一部五代史呢?这些都是本文首先应解决的问题。 其一,我们应认识到五代是一个“礼乐崩坏,三纲五常之道德,而先王之制度文章扫地而尽于是矣!”③的漆黑混乱的时代。在它短短的五十三年里,政权更替频繁,共有八姓十三君,而每一次政权转移,不是经过赤裸裸的战场厮杀,就是经过刀光剑影的宫庭政变而来。其结果只能是使社会生产遭受极大破坏,民不聊生。正如欧阳修所说:“五代之乱极矣,传所谓‘天地闭、贤人隐’之时欤”!④而北宋王朝正是建立于五代基础之上,建国伊始,可以说其社会的方方面面无不受五代直接或间接影响。北宋统治者出于其自身对乱世的体验,因而便着手定祸乱、整秩序、兴生产,使国势趋强,百姓渐安。然而到了北宋中期,统治江河日下,逐渐转向衰败,具体表现为吏治败腐、国库空虚,在“财取于万民者,不留其有余”。⑤等政策的残酷剥削下,阶级矛盾异常尖锐。不仅如此,民族矛盾也日益激化,辽和西夏等少数民族政权不断发动进攻,给北宋造成严重的军事威胁。欧阳修敏锐地洞察到“今宋之为宋,八十年矣。……然而财不足用于上而下已弊,兵不足威于外而敢骄于内,制度不为万世法而日益丛杂,一切苟且,不异于五代之时”。⑥ 其二,随着北宋政治、经济和军事危机的出现,一大批学者从现实出发,“不惑传注”,使当时的学术思想在单纯沿袭前人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反映在史学上就是重视历史的“资治”,“求鉴”功效。欧阳修作为这批具有时代精神的学者中的突出代表,极力主张历史应为现实服务。欧阳修为人刚正不阿,直言敢谏。王安石称赞他“果敢之言,刚正之节,至晚而不衰”。他二十四岁中进士,自入仕以来,就反对“上因循,”“偷取安逸”的腐朽政治。景祐三年(公元1036年)欧阳修指责司谏高若纳庸陋,结果“若纳怒,上其书,修坐贬夷陵令。”⑦该年,欧阳修“以负罪谪官,闲僻无事,因将《五代史》试加补辑”,⑧开始着手修撰《新五代史》。实际上是借修史之名,抒自己愤闷之情。历时四年后归京任谏官,知制浩等官。庆历三年(公元1043年),他又积极参加“庆历新政”,由于新政触犯了以吕夷简、高若纳等贵族官僚利益,欧阳修等被诬为朋党而赶出朝廷。欧阳修“虽机阱在前,触发之不顾,放逐流离,至于再三,志气自若也”。⑧他通过仔细考察五代并联系当前现实,认为《旧五代史》有“繁猥失实”的地方,没有起到它应起的作用。”⑨这可能就是他不惜以一人之力,耗十八载时间与心血撰写《新五代》动机所在,也是他借五代史事大发议论的直接原因。皇祐五年(公元1053年)他在给友人梅圣俞的信中说:“此书不可使小人见,不可使好人不见”。⑩至于其缘由归结到一点就是欧阳修的《新五代史》尤其是史论大胆影射时政,使之昭然若揭,表现了作者“垂训将来,警戒世人”这种强烈的资治思想。 二、切中时弊、论古鉴今 如前所述,针对北宋王朝“内忧外患”的严峻形势,欧阳修以史家的时代感和敏锐的洞察力,借唐末五代之变故,大发议论,把批判的矛头直指北宋现实,另外对北宋的岳制、民族也有所针贬。 欧阳修在《新五代史》专门写了一篇《唐六臣传》,通过“白马之祸”,从理论和史事上对“朋党”之说的危害进行了阐述。他说:“呜呼,始为朋党之论者谁欤?甚乎作俑者也,真可谓不仁之人哉!……汉唐之末,举其朝皆小人也,而其君子者何在哉!当汉之亡也,先以朋党禁锢天下贤人君子,而立其朝者,皆小人也,然后汉从而亡。及唐之亡也,又先以朋党尽杀朝廷之士,而其余存者皆庸懦不肖倾险之人也,然后唐从而亡之”。(11)本篇传意在影射庆历年间上谀皇帝,下诬百官的权臣吕夷简、高若纳,章得象之流。在“庆历新政”期间,正是这伙小人奏“仲淹、弼更张纲纪,纷扰国纪,凡所推荐,多挟朋党。”(12)之诬言,使得“帝不悦,遂并黜之,”最终导致新政失败。欧阳修义愤填膺,痛斥他们是“欲空人之国而去其君子者”,“欲阪孤人主之势而蔽其耳目者”,“欲夺国而与人者,必进朋党之说”(13)的奸诈小人。作者在这里,借古讽今,议有所发,论有所指,指桑骂槐,抨击时政,表达了作者无比愤慨的心情和忧世、忧国之意。 欧阳修还把批判的矛头指向当朝最高统治者--皇帝。在指责皇帝的昏庸无为时,不象斥责小人、奸臣那样直接,那样痛快淋漓,而是间接地、含而不露地旁敲侧击,在方法上更加高明,更加灵活多变。如他在《本纪》中对五代八姓十三君不仅没有具体予以贬斥、丑化,相反还在一定程度上褒扬了唐明宗、周世宗的仁明有为。他说:“(唐明宗)其即位时,春秋已高,不迩声色,不乐游畋。在位七年,于五代之君,最为长世,兵革粗息,年屡丰登,生民实赖以休息,”是一位“为人纯质、宽仁爱人”(14)的好皇帝。对于周世宗,他是这样评价的,说他:“区区五六年间,取秦陇,平淮右,夏三关,威武之声震慑夷夏,而方内延儒学文章之士,考及制度,修通礼,定正乐,议刑统,其制作之法皆可施于后世。其为人明达英果,议论伟然。”(15)他这样写其用意在于说明即使在五代这样一个“天下大乱,中国之祸,篡轼相寻”。(16)“置君犹易吏,变国若传舍”。(17)的乱世,倘能有象唐明宗、周世宗这样的明君,指责北宋没有或少有贤明君主,进而感叹自己生不逢时,报国无门。他进一步说:“呜呼,作器者,无良材而有良匠,治国者,无能匠而有能君。盖材待匠而成,臣待君而用”。(18)写到这里,欧阳修直言为君者的重要性,其言下之意,话外之音是为自己政治遭遇尤其是庆历新政无罪被贬而感叹,指责宋仁宗任用群小,听信谗言,使自己虽有报国之志,兴国之材,而无成己志之君。正是由于欧阳修把矛头指向当朝最高统治集团,因而当宋廷命他进呈《新五代史》时,他以“精加考定,方敢投进”(19)为由婉言谢绝了。实际上他是担心《新五代史》史论所表现出来的不满现实,抨击时政的思想一旦被朝廷察觉,会惹来杀身之祸。所以他找了一个还需“精加考定”的理由遮掩过去。这虽然有着时代和欧阳修个人的局限性,但从另一面,欧阳修不敢贸然投进《新五代史》这恰恰表现了他非同一般的资治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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