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会要辑稿》为近世辑佚巨著,全书综八百万言,编次近五百卷,已影印行世。辑稿所收宋代历朝会要,虽因千百年来辗转传抄,反复掇录,殊多残缺,唯所集当代政府档案诸原始资料甚多,为研究宋代社会史与有关的辽、夏、金、元史必加检索的要籍,夙为学术界所珍视。 一 中国古代史学,先有所谓六家,其后又有四体[①]。四体之中,会要居其一。会要历来与纪传、编年、纪事本末并重,也与四体之外的帝王实录、起居注、日历、政典宪章、玉牒乃至私家著述的典、志、考、录、略、记相辅并行。所谓会要史体,系就编纂形式而言,其方法为摭拾一代重要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邦交、历象、舆地及诸朝章典制,叙其因革损益与夫相关史事,依据时次先后,分门别类荟萃于一书。用今天的语言来说,其性质就是一种史事类编或史料汇编。论编纂体裁,则条理分明,眉目清晰,寻检史事,颇为方便;言内容,又常载“正史”所不载,可与纪传及他种史籍参稽互证,共相发明,故自来为治史者所重视。 会要之学,本滥觞于唐代,而定型却在北宋。唐人苏冕、崔铉先后撰录武德以迄宣宗十五朝会要八十卷,迨北宋开国,王溥始综苏、崔两书,规仿唐人成法,增补晚唐史事,融合成书百卷,颜之曰《唐会要》;复辑五代十国史事别撰《五代会要》三十卷。会要断代成书,于兹始见,时在宋太祖建隆三年,即公元962年。嗣后宋人编定当朝会要,浸成风尚,中枢设有专司其事的“会要所”,隶属秘书省,与国史院、实录院、日历所诸机构互为唇齿。故宋人所修本朝会要,其数量之多,内容之富,各代无敢与之伦比。宋朝于本代会要之修纂,今可考而得见者,仍不下十余种,曰:《庆历国朝会要》(又称《三朝会要》);《元丰增修五朝会要》(又称《国朝会要》或《六朝国朝会要》);《政和重修会要》;《乾道四朝会要》(又称《续会要》);《乾道中兴会要》;《淳熙会要》;《嘉泰孝宗会要》;《庆元光宗会要》;《嘉泰宁宗会要》(包括《续修会要》);《嘉定国朝会要》(又称《国朝会要总类》或《十三朝会要》)。 上述宋修当代《会要》十种,一至第四种纪北宋,第五种以下纪南宋;第一、二、三种修于汴京(今开封),自第四种起皆成于南渡江左以后。其中有纪宋代数朝乃至十数朝史事者,如第一、第二、第四、第十诸种;有仅成某几类史事者,如第三种仅有帝系、后妃、吉礼三门;自余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种,则均为一朝史录。综合十书合达二千四百四十一卷[②],上起宋太祖建隆元年(公元960年),下止南宋宁宗嘉定十七年(公元1224年),纪事时间共约二百六十五年。按南宋至嘉定之后,尚有理、度二宗、、昰、昺三帝,为时尚约五十年。但自理宗端平三年(公元1236年)李心传撰定十三朝会要[③],淳祐二年(公元1242年),史臣上《宁宗续修会要》[④]以来,南宋三朝内政日趋窳败,外又蒙古强敌凭陵,偏安朝廷已入无可苟且偷安之势,上下惶惶然应付大局之不暇,故于本朝会要已恐无复有人认真辑掇,使嗣后五十年之会要乃付阙如[⑤]。 在中国历史上,宋人本以编纂图书与雕印典籍著称。国子监专藏经、史雕版,并许全国士子公开传印之例,即创始于宋代,此风一直绵延而至清朝中叶不替。且宋室南渡之后,各级官司、学府以至临安(今杭州)、闽、粤、蜀川私坊刻书,更开空前未有之盛况,所刻书种多而且精,夙为后世所钦重,唯独于本朝积多年功力苦心编撰之《会要》,亘有宋三百年,除李心传之《十三朝会要》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曾刊板于蜀中外,无有一种雕版印行。此种现象,乍视令人殊不可解,实亦不难解释。因《会要》多关时政得失,边事军机,在宋代明令不得雕印[⑥]。 宋修本朝会要,既无刊本,仅有史臣撰定之初的“奏御本”(进呈皇帝的原本)。“奏御本”皆工整墨书,惯例诏藏中秘,故又可称“阁本”。靖康之变(公元1127年),赵宋丢失半壁河山,汴京城里的玉帛、子女、文物,概被金兵洗掠一空,捆载北去;因是国史散逸,靡有孑遗。迨宋高宗南逃建康,北宋积存文物几已一无所有,前此所修之庆历、元丰、政和三会要阁本,亦皆亡佚。虽数有诏旨访求,迄五年后之绍兴元年(公元1131年)始得唐开献《元丰会要》[⑦],随之又就许中处抄录《政和会要》[⑧]。至于《庆历会要》,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五记有此书,下注云八十五卷(仅及原书一半)。按陈氏书目“著例”,有书始录,则所见之《庆历会要》已残散。姑不论《庆历会要》已否原璧重归,所幸《元丰会要》尚在,则《庆历会要》之存丧已无关紧要。因《元丰会要》系据《庆历会要》增补改编,益以仁宗庆历四年(按:《庆历会要》原修至庆历三年)至神宗熙宁十年(公元1044--1077年)三十四年间事,合六朝(宋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朝)一百一十八年(公元960--1077年)事于一书,已将《庆历会要》所记全部编入此书[⑨]。 宋修本朝会要除“阁本”外,当时尚别有抄本散出民间,尤以南宋以来为甚。陈振孙得见五种《会要》固可视为此一断说的根据,而宋人著书每见征引《会要》原文,更是力证。据清代学者俞正燮《癸巳类稿》十二《宋会要辑本跋》所记宋人引《会要》之著作竟不下十数种,如曾公亮、丁度《武经总要》,孔平仲《珩璜新论》(卷四),王应麟《玉海》(较多),王象之《舆地纪胜》(无卷不引)[⑩],罗愿《新安志》(卷二、四、五)(11),董史《皇宋书录》(上、中篇)(12),李心传《旧闻证误》(卷一、二、三)(13),岳珂《愧郯录》(卷一、四、五、六、八、九、十、十二、十三、十四)(14),宋人佚名《梦梁录》(卷十四),洪迈《翰苑遗事》(引会要十七条)(15),程大昌《考古篇》(卷七),姚宽(西溪丛语》(卷下),王弥大《清溪弄兵录》(16),等等。诸家宋人著作所引,或泛称《会要》、《国朝会要》(不知所指何种),或称《庆历会要》(即前揭第一种),《续会要》(即前揭第四种),又有《三朝会要》(即前揭第一种),《中兴会要》(即前揭第五种),更有称《仁宗会要》者(当即前揭第二种)。其中有的著作征引《会要》达四种之多,如岳珂《愧郯录》(四部丛刊续编收有此书影印本)。诸此征引宋修会要之著述,属北宋者仅有《武经总要》一种,自余十二种皆撰于偏安以后。而此十二种典籍,除曾公亮、丁度著书(《武经总要》)系奉敕编修,李心传尝改编历朝会要为《会要总类》,因而得见中秘所藏会要阁本或原稿,不足为所见系另据抄本之据外,其他十一人曾预馆阁者不多。既非馆阁之臣,又从不役史笔之任,然则此类著作所引《会要》文字,舍抄本则无法别求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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