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此也,先生所著《唐两京城坊考序》云:“余嗜读《旧唐书》及唐人小说,每于宫苑曲折,里巷歧错,取《长安志》记之,往往得其舛误,而东都阙如也。己巳之岁,奉诏纂辑唐文于《永乐大典》中,得《河南志图》,爱同球璧,……因作两京城坊考云。”《艺风堂文集续集》卷四《永乐大典考》云:“而修全唐文时,大兴徐星伯先生松,曾抄出宋会要五百卷,中兴礼书一百五十卷,元修河南志三卷,秘书省续到阙书二卷。”此见徐松是役自《大典》中辑出之逸书共有四种,合六百六十卷。《河南志》已有江阴缪氏刻本,书见《藕香拾零》;《唐两京城坊考》另由山西平遥杨氏刻入《连筠簃丛书》,今日我国考古学者正发掘西安汉唐宫城遗址,《城坊考》仍为富有价值之参考文献。 徐松辑《宋会要》非由朝命,乃出个人珍视古典史籍之热忱,与夫孜孜不倦之笃学精神,故其辑逸过程,非仅无条件,无支持,无赞助,小而誊录书吏,亦不得假唐文馆之书手而为之,今见《宋会要辑稿》其所以版心及页首第一行多书“全唐文”而内容则概为宋会要出此故耳。 徐松辑出《宋会要》后,即不幸有伊犁之戍。放还以来,虽就辑稿笺疏排比,而徐松治学严谨,不欲草率撰次成编,“每一卷思之再四而不得编排主脑” (42),又苦于难觅博学之助手以襄其事(徐氏自语),此从当时之知名学者致徐松书札与赠别诗文,尤可见出此种情状。诸家对《宋会要》一书固推重备至,于徐氏之编次成帙,且寄望殷殷。 著名历史地理学家《李氏五种》纂者李兆洛与徐松书云:“(宋)会要一书,自当钩稽异同,拾遗补坠,使本末灿陈,为故宋一代考证渊薮,若草草属录,复何与于存亡之数,执事敏于识而练于古,壹此不懈者数年,自当纲目详备,宏富绝特,卓冠流略,为宇宙留此奇籍,幸无复以欲速致悔也”(见《养一斋文集》十八)。又同时之严可均与徐松书云:“足下在全唐文馆,从大典写出宋会要,此天壤间绝无仅有者。及今闲暇,依玉海所载宋会要体例,理而董之,存宋四百年典章,四力期年,粗可竣事。而来书言苦无助我为力者,助得附名,非有议叙,废时悬望,难必其人,异日或蒙大用,无暇及此矣,时哉不可失,盍早图之”(见《铁桥漫镐》三)。 李、严主张各有不同,而切望此书得成完帙则一。龚自珍赠别徐松诗犹勉云:“笥河寂寂覃溪死,此席今时定属公”(见《龚定庵全集》)。笥河、覃溪(朱筠、翁方纲)乃清代籍隶北方学术名家,龚自珍以徐松为唯一后继者相赞许。 未几,徐氏迁补御史,又出知榆林府,东西南北播迁,乃至经历数十寒暑,终不及将《宋会要》纂成定本。而天丧斯文,道光二十八年(公元1848年)三月一日,此一代文星,竟不克遂其初志而含憾殒落,终年六十八岁。 徐松虽殁,其保存两宋重要史籍之功则永不可殁。星伯之名,将于艺林并《宋会要辑稿》而千古不泯。盖当徐松自仅存之《永乐大典》副本中辑《宋会要》后五十一年,即遭咸丰庚申(公元1860年)之难,是役也,英法侵略联军攻入北京,毁我圆明园文源阁之《四库全书》,毁我翰林院之《永乐大典》副本。嗣后《大典》继续流散,殆光绪元年(公元1875年)检点,仅存《大典》五千册(当原书十分之四);光绪庚子(公元1900年),帝国主义八国(英、美、法、日、意、俄、德、奥)联军再度攻占京津,对我翰林院之存书又横加抢掠,仅由海船盗运《四库全书》底本及《永乐大典》副本(原本、正本早已散亡)至意大利托尔埠者,即达三万五千余册,据任松如云:“其书后又运藏英国” (43)。庚子巨劫后,《永乐大典》余存仅有三百册,下及辛亥革命(公元1912年)民国政府接收清廷图书,孑遗《大典》只六十册,仅及原书二百分之一,几等于无(44)。此见《宋会要》辑稿始出不久,其据以辑录之孤本--《永乐大典》副本即已陆续散亡。设无徐松辑稿,后世承学之士岂有所谓《宋会要》可读可用乎?是日徐松抢救古文献之功彪炳日月。 徐松除《宋会要辑稿》外,另撰有《宋会要沿革》一册。据《艺风堂文集续集》卷六《宋太宗实录跋》云:徐松尝向粤中吴石华(兰修)求《宋太宗实录》八卷残抄本,吴氏则索星伯所撰《宋会要沿革》相报。唯徐著《宋会要沿革》,不论手稿,抄本,我曾多年寻求,迄不之见。 三 当《永乐大典》渐次散亡的同时,从中辑出之《宋会要稿》亦陷流落。盖徐松青壮之年顿遭利禄之徒暗算,晚景尤其凄凉,有子延祖先殁,家亦中衰,其藏书万卷,生前斥卖已大半,身后家人出于生计,又变卖其余,于是徐松毕生搜藏之图籍及所撰手稿,乃扫架以罄(45),《宋会要》稿本亦不复为徐氏所有,辗转落入北京琉璃厂旧书肆(翰文斋)书估韩心源之手(46)。缪荃荪游京师,此稿又归缪氏。荃荪字筱珊,晚号艺风,江阴申港镇人,光绪丙子(二年,公元1876年)进士,尝任翰林院编修,博综文史,毕生从事于文化教育事业,为近代较有成就之金石、目录、版本学名家,江南图书馆、京师图书馆(今北京图书馆)之奠立丕基,缪荃荪皆与有力。此公又雅嗜缥缃,亦江南有名之藏书家,与湖南之王先谦、叶德辉,湖北杨守敬诸人私交甚笃。尝自云:“四十余年暇辄与书估为缘。”(47)其与琉璃厂书肆关系尤密,故能先得徐松手稿。此稿缪氏得自何年?经披检艺风文集、年谱、行状概无记录,然仍不难从旁考见。按风行一时之张之洞《书目答问》一书(四卷),缪荃荪曾参与协撰,主要是为《书目》作小注及版本考订工作。据《艺风堂文集续集》卷五所收《半岩厂所见书目》(即邵懿辰《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标注》序),其时间在同治十三年甲戌(公元1874年),时缪荃荪正馆于川督吴棠署,适张之洞督学四川;据《艺风老人自订年谱》,则助撰《书目答问》在光绪元年乙亥(公元1875年)八月,时荃荪执贽张之洞门下称弟子。总之,助撰《书目》不外在同治十三年到光绪元年即公元1874年--1875年间。《书目答问》政书第十一“宋朝事实”条下有缪氏小注云:“徐松辑宋会要囗百卷,未刊。”此见缪荃荪此时已得徐松辑稿。查《艺风年谱》,缪氏于光绪元年(公元1875年)之前,曾三次自四川去京会试,即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缪得徐松原稿,当在此时。质言之,最晚不迟于公元1870年(同治九年)。 《宋会要辑稿》自归缪氏,十余年来虽间有校笺,但未彻加整理,仅自其间抄出《宁宗会要》一卷,收在《艺风抄书》第十二册。抄本现藏北京图书馆,我任职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时,尝向北图借见此一抄本,原件单边缘线带耳,版心无记,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四字,全本二十七叶,有缪氏朱笔校改,一字笔划参差,都经校正。 缪氏以博学为张之洞所倚重,数十年来虽各处一方,然张每遇文史典籍诸事,必以函札或约见就商于荃荪。光绪十三年(公元1887年)张之洞督粤,创办广雅书局于羊城机械厂旧址,敦促荃荪南下,时缪氏供职京师。光绪十四年(公元1888年)缪荃荪携《徐松宋会要辑稿》游粤,并以此稿让归广雅书局,且推荐当日声华借甚之青年学者屠寄担任此书校勘,不二月即离粤北还,本人未尝参加广雅书局整理宋会要辑稿工作。北图《缘起》谓荃荪与屠寄同为广雅稿本之校订者云云,校诸缪氏自订《年谱》,殊有不合(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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