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文弨在校勘上属于博涉一派,然而他的博涉却是以专精为基础的。 文弨校勘的卓著成绩,得力于他在多年实践中摸索出的一套方法。粗浅分析起来可得以下数端: 1.广罗异本,以对校为基础 具备众本是校勘的第一前提,因为书籍在传刻中出现的谬误,只有未误之本才是最可靠的回改依据。如果罗致的版本不全,就会直接影响校书的质量,如果遗漏了重要版本(尤其是祖本),那么所校就大成问题。清代一些校勘家往往恃其博学,重理校而轻对校,他们所校之精固然令人叹服,然而也常因此出现不应有的失误。王念孙之校勘成就甚高,他的《读淮南子杂志》尤被视为校勘的代表作。然而因为他根据的只是道藏本,没有看到宋本,顾广圻根据宋本重校,便发现并纠正了他的大量错误。可见做好版本对校工作,不但可免臆改之半功倍之效,看似浅陋,实为得法。 卢文弨是深得此中三味的,他每校一书,必广求众本,经详细比勘,方下雌黄。校《韩非子》,他先选定通行本中最好的赵用贤本作为工作底本。又用凌瀛初本,黄策大字本和冯己苍以宋本、道藏本所校的张鼎文本再四校阅。才将校勘记刊入《群书拾补》。他校贾谊的《新书》用了宋建本、潭本,毛扆和吴元恭分别校过的两种沈颉本,李空同本,程良弼本,程荣本,何允中本等。正因为所据版本众多,才使他能更好地比较异同而还古书以原貌,或更接近原貌。 文弨的对校并不是不加择别,简单罗列各本文字异同,他是在对勘的基础上作出选择,判定是非。从这一点出发,他非常重视对版本的考察。校书时,他总是先查清本书版本源流,弄清各本之间的关系,经过详细比较,选定善本作为校勘底本,再以他本参校。校《元微之文集》是这方面的典型例子。在《群书拾补·元微之文集小序》中他说:“世所通行乃神明庙马元调所刻,名《元氏长庆集》。其前有嘉靖壬子东吴董氏本,系依乾道四年洪景伯本重雕者。但董、马二本虽皆由宋本出,然宋本脱烂处辄以意妄为补缀,有极不通可笑者。董本每卷前皆有目如《文选》之式,马本删去之。明末有人于燕都得宋残本,其所阙乃完然无恙。近鲍君以文复见宋刻全本,以相参校,真元氏元本也。……今以宋刻校马氏本…”这种先选定底本,再以它本参校的作法,直到今天仍是基本校勘方法。 在这方面,卢文弨还有一个非常可取的作法。他所校定刊刻之书,在书首都胪列了所据的各种版本和校本,并简单介绍各本特点及传刻源流,不但证明其所改定皆有依据,且为后人进一步研究查考提供了方便。 2.重视他校,广征博引 在校勘实践中,文弨认识到“不通众经则不能治一经”这只有具有渊博的学识,善于广征博引,扩大参校范围,才能保证校书的质量①。本着无征不信的原则,他校书总是多方征引,广蓄博收,在参考材料齐备的情况下,加以精到的推理,判断,方下结论。在征引考察中,他既利用类书、古注、他书引文、本书例证,又参以上下文义、辞气、古代习俗及用语习惯。其方法包括了陈垣先生归纳的本校、他校,而又统之以理校。 校《新序》时,除了搜罗各种版本外,他还引用了《荀子》、《韩诗外传》、《大戴礼记》、《吕氏春秋》、《史记》、《太平御览》、《北堂书钞》等书籍三十余种,《文选李善注》、《后汉书章怀注》、《荀子杨倞注》等古注七八种,据以校出了大量讹脱衍倒之处。这样的繁征博引,无疑为其校勘的准确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文弨所著《钟山札记》卷二有“炮格”一条。尽管《史记·殷本纪》作“有炮烙之法”②,炮烙之说又为人们普遍接受,他却断定“烙”为“格”字之讹。他先举出江邻几杂志引陈和叔所云:“《汉书》作炮格”,为格字张本。又根据《史记索隐》引邹诞生所云:“烙,一音阁,又云为铜格……”,和《荀子》杨倞注所音古类反,推断邹、杨所音之字为格,而烙为讹字。接着又引《周礼》郑玄注“互,若今屠家悬肉格”和高注《吕氏春秋》“格,以铜为之,布火其下,以人置上,人烂堕火而死”,及《列女传》的相同说法,从文义上证明此处当为“格”字无疑,而后来诸书作“烙”者,皆为讹传或妄改。唯其征引有据,推导合理,其结论才令人信服。 为使所校忠实于原著,文弨还注意站在著者的立场上,设身处地地去发现和解决问题。首先他注意考察文义的是否畅达、合理。《晋书、礼志》有“礼,春分祀朝日于东;秋分祀夕月于西”,文义冗沓。文弨认为:“朝、夕”既是礼,何必更赘“祀”字,因而判定二“祀”字皆为衍文。去掉重复,顿使该句文从字顺③。《续汉书·礼仪志》注曰:“《周礼》展牲,干宝曰:‘若今夕牲’”。文弨从“今”字上发现了问题,因为干宝是晋人而夕牲不始于晋。干宝怎能说“若今夕牲”呢,通过进一步查考,发现此言乃郑玄所云,这就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而订正了原书援引之失。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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