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西方史学史研究在中国 明清之际,由于西学东传,西方世界的学术话语、概念、方法也逐渐影响到中国传统史学,到了晚清和民国时代更是如此。“过去的乾嘉学派,诚然已具有科学精神,但是终不免为经学观念所范围,同时其方法还嫌传统,不能算是严格的科学方法。要到五四运动以后,西洋的科学的治史方法才真正输入,于是中国才有科学的史学而言”。(16)自此以后,中国史学也开始不断融入世界,中国的史学史研究成为世界史学史的一个组成部分。 20世纪以来,中国史学家慢慢重视中西史学史研究了,该领域逐渐成为独立的授课内容与研究主题。早在1909年,曹佐熙(1867-1921)为湖南中路师范学堂优级选科的学生讲授“史学研究法”,该课程讲义成为《史学通论》一书。 在新文化运动影响下,当时中国的不少大学设立历史系、史学系或史地系。1919年,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废文理法三科之分,改门为系,新建包括史学系在内的14个系。1920年,出任史学系主任的朱希祖(1879-1944)提倡设立中国史学原理、史学理论等课程,并躬身为学生讲授“中国史学概论”,撰写成《中国史学通论》一书及其他一些史论文章。他还延请留学美国的何炳松(1890-1946)为学生开设“史学方法论”、“史学原理”等课程,由此而引起何炳松翻译美国史学家鲁滨逊(James Harvey Robinson,1863-1936)《新史学》(商务印书馆1924年)一事,而《新史学》则成为“本世纪初的一部著名史学译著”。(17)这一时翻译了不少史学史著作,大多是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如朗格诺瓦(C.V.Langlois,1863-1929)、瑟诺博思(C.Seignobos,1854-1942)的《史学原论》(李思纯译,商务印书馆1926年)、绍特韦尔(James T.Shotwell,1874-1965)的《西洋史学史》(何炳松、郭斌佳译,1929年)、班兹(Harry Elmer Barnes,1889-1968)的《史学》(向达译,商务印书馆1930年)、施亨利(Henri Sée,1864-1936年)的《历史之科学与哲学》(黎东方译,商务印书馆1930年)、班兹的《新史学与社会科学》(董之学译,商务印书馆1933年)、弗领(Fred Morrow Fling,1860-1934)的《史学方法概论》(薛澄清译,商务印书馆1933年)等,这些著作为未来的中国西方史学史研究奠定了初步基础。 20世纪中国史学发展及其所取得的成就,就其整体来看,都是同吸收、借鉴西方史学的积极成果,尤其是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和方法方面的积极成果相联系的。从1924年李大钊出版《史学要论》到1930年郭沫若出版《中国古代社会研究》,标志着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产生。新中国成立后,1952全国高等学校的院系进行了大规模调整,把民国时期的英美高校体系改造为苏联高校体系,史学研究也进入了苏联模式时代,但毕竟还有自身的特色。在这一时期,复旦大学的耿淡如(1898-1975)先生非常重视西方史学史的学科建设。他于1961年在《学术月刊》第10期上发表《什么是史学史?》一文,就史学史的定义、研究对象与任务进行了系统的概述,认为这门年轻的学科没有进行过系统的研究,“需要建设一个新的史学史体系”。(18)该文至今仍有参考价值。 据张广智先生说,(19)耿淡如先生从1961年开始就为历史系本科生开设外国(西方)史学史课程,并在《文汇报》上撰写《资产阶级史学流派与批判问题》(2月11日)、《西方资产阶级史家的传统作风》(6月14日)、《拿破仑对历史研究道德见解》(10月14日)等文章;在《现代外国哲学社会科学摘要》上刊登他所翻译的索罗金的《论汤因比的历史哲学》(4月1日)等文章,积极进行史学史研究推广工作。同年耿先生开始翻译英国史学家古奇(G.P.Gooch,1873-1968)(20)的名著《十九世纪历史学与历史学家》,有部分章节油印,1989年由商务印书馆作为“汉译名著”出版发行,四川大学谭英华教授(1917-1996)为该书作注,在学术界产生很大影响,至今仍是史学研究的必读书目。(21) 1961年4月12日,北京召开由周扬主持的高等学校文科教材编写会议,制订了历史学专业教学方案与历史教科书编写计划,耿淡如成为外国史学史教科书编写负责人。(22)同年底,在上海召开有复旦大学、北京大学、武汉大学、中山大学、南京大学等高校老师参加的外国史学史教科书工作会议,决定由耿淡如负责编写“外国史学史”,田汝康负责编译“西方史学流派资料集”(该资料集即田汝康后来与金重远合作选编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在1982年出版的《现代西方史学流派文选》一书,该书在20世纪80年代流传极广,为人们认识现代西方史学理论奠定了基础。两年之后,张文杰先生编选的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在1984年出版的《西方历史哲学译文集》(23)。这两本书构成了80年代早期认识西方史学的两个重要窗口。遗憾的是,由于“文革”,《外国史学史》的编写计划最终流产了。 “文革”后,百废待兴,外国史学史也得到了快速发展。郭圣铭的《西方史学史概要》(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便是这一时期的第一本西方史学史专著。郭圣铭(1915-2006)先生是中国世界史研究的开拓者之一,长期致力于世界史的教学与科研,“文革”结束后不久就发表《加强对史学史的研究》(刊《上海师大学报》1978年1期),表明他对这门专业的重视。他在《西方史学史概要》中认为,把“外国史学史”列为必修课程是一个必要的、正确的措施,对提高我国历史科学的研究水平和教学质量将发生深远的影响。(24)该书共计7章,自古代希腊史学一直讲述到20世纪初年的欧洲各国和美国史学,20世纪西方史学限于当时的历史条件,论述不多,甚为遗憾。郭圣铭先生还培养了不少西方史学史的学生,不少已经成为名家,比如王晴佳教授。王晴佳到美国后跟随著名的史学史专家格奥尔格·伊格尔斯研究西方史学史,近年来著述颇丰,大力推广西方史学史研究。 自郭圣铭先生的《西方史学史概要》出版后,掀起了当代中国世界史学界外国史学史教材与专著出版的热潮,先后大致有:孙秉莹的《欧洲近代史学史》(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刘昶的《人心中的历史——当代西方历史理论述评》(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张广智的《克丽奥之路——历史长河中的西方史学》(复旦大学出版社1989年)、宋瑞芝等主编的《西方史学史纲》(河南大学出版社1989年)、徐浩、侯建新主编的《当代西方史学流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6年,2009年第二版)、张广智、张广勇:《史学,文化中的文化——文化视野中的西方史学》(浙江人民出版社1990年、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3年再版)、徐正等主编的《西方史学的源流与现状》(东方出版社1991年)、史学理论丛书编辑部编辑的《当代西方史学思想的困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庞卓恒主编的《西方新史学述评》(高等教育出版社1992年)、夏祖恩编著的《外国史学史纲要》(鹭江出版社1993年)、杨豫的《西方史学史》(江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王建娥的《外国史学史》(兰州大学出版社1994年)、张广智的《西方史学散论》(台北淑馨出版社1995年)、郭小凌编著的《西方史学史》(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鲍绍林等著的《西方史学的东方回响》(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王晴佳的《西方的历史观念》(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张广智主著《西方史学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已出第3版);何平的《西方历史编纂学史》(商务印书馆2010年)、于沛、郭小凌、徐浩的《西方史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张广智主编的《西方史学通史》(6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国内迄今为止规模最大、详细的一套史学通史)、杨豫、陈谦平主编的《西方史学史研究导引》(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等等。 这期间还有不少断代、国别、主题史学史研究专著出版,表明这门学科快速发展与深入研究已今非昔比。比如北京大学张芝联教授最早把法国年鉴学派介绍到中国,其《费尔南·布罗代尔的史学方法》(《历史研究》,1986年第2期)一文引起中国学界的广泛注意。南开大学杨生茂教授编选的《美国历史学家特纳及其学派》(商务印书馆1984年)引起了国内学术界对“边疆学派”讨论,进而引发了人们去思考历史上的史学流派、史学思潮与比较研究。可以说1902年梁启超的《新史学》开启了中国的中西史学比较研究,后来者诸如胡适、何炳松、钱穆、柳诒徵、余英时、杜维运、汪荣祖、何兆武、朱本源、刘家和、于沛、陈启能等都比较重视这方面的研究。20世纪80年代华人学者汪荣祖出版了中西史学比较研究巨著《史传通说》。近年来美国的伊格尔斯、王晴佳,德国的吕森(Jürn Rüsen)诸氏也关注中西史学的比较研究。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间,国家培养了大量人才,许多学者已经可以利用第一手原始文献进行系统研究,选题也越来越与国际史学界接轨。比如:姚蒙的《法国当代史学主流——从年鉴派到新史学》(香港三联书店与台北远流出版社1988年)、田晓文的《唯物史观与历史研究——西方心智史学》(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2年)、陈启能等著的《苏联史学理论》(经济管理出版社1996年)、罗凤礼主编的《现代西方史学思潮评介》(中央编译出版社1996年);罗凤礼的《历史与心灵——西方心理史学的理论与实践》(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晏绍祥的《古典历史研究发展史》(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蒋大椿、陈启能主编的《史学理论大辞典》(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年)、王晴佳、古伟瀛的《后现代与历史学:中西比较》(山东大学出版社2003年)、梁洁的《撒路斯特史学思想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王利红的《诗与真:近代欧洲浪漫主义史学思想研究》(上海三联书店2009年)、程群的《论战后美国史学:以〈美国历史评论〉为讨论中心》(光明日报出版社2009年)、王晴佳的《新史学讲演录》(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晏绍祥的《西方古典学研究:古典历史研究史》(上下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张广智的《史学之魂: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史学研究》(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姜芃的《世纪之交的西方史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贺五一的《新文化视野下的人民历史:拉斐尔·萨缪尔史学思想解读》(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张广智的《克丽奥的东方形象:中国学人的西方史学观》(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年)、陈茂华的《霍夫施塔特史学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刘家和主编的《中西古代历史、史学与理论比较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张广智的《瀛寰回眸:在历史与现实中》(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白春晓的《苦难与伟大:修昔底德视野中的人类处境》(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等等。这些研究专著逐渐构筑了浩瀚的史学史学术之林。 这期间翻译的域外史学史著作非常多,这些著作的引进大大促进了这一科学的快速发展,诚如周兵教授所言:“在20世纪80年代再次出现了一股引进、译介西方史学理论的热潮,从而逐渐促成了今天中国西方史学史学科的基本状况。最近这一次的西方史学理论引进热潮,至今依然方兴未艾(或者可以说,如今对西方史学理论的引进已然形成了常态化),学界前辈、同行多为亲历者和参与者”。(25)大致著作有卡尔的《历史是什么》(吴柱存,商务印书馆1981年)、克罗齐的《历史学的理论和实际》(傅任敢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田汝康等选编的《现代西方史学流派文选》(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特纳的《美国历史学家特纳及其学派》(杨生茂编,商务印书馆1983年)、张文杰等编译的《现代西方历史哲学译文集》(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年)、柯林武德的《历史的观念》(何兆武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巴拉克勒夫的《当代史学主要趋势》(杨豫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汤普森的《历史著作史》(谢德风译,商务印书馆1988年)、米罗诺夫的《历史学家和社会学》(王清和译,华夏出版社1988年)、古奇的《十九世纪历史学与历史学家》(耿淡如译,商务印书馆1989年)、伊格尔斯的《欧洲史学新方向》(赵世玲、赵世瑜译,华夏出版社1989年)、伊格尔斯的《历史研究国际手册:当代史学研究和理论》(陈海宏、刘文涛等译,华夏出版社1989年)、勒高夫、诺拉的《新史学》(姚蒙编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年)、巴尔格的《历史学的范畴和方法》(莫润先、陈桂荣译,华夏出版社1989年)、米罗诺夫、斯捷潘诺夫的《历史学家与数学》(黄立茀、夏安平、苏戎安译,华夏出版社1990年)、托波尔斯基的《历史学方法论》(华夏出版社1990年)、王建华选编的《现代史学的挑战:美国历史协会主席演说集,1961-1988》(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罗德里克·弗拉德的《计量史学方法导论》(王小宽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1年)、罗德里克·弗拉德的《历史计量法导论》(肖朗、刘立阳等译,商务印书馆1992年)、张京媛主编的《新历史主义与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何兆武主编的《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近现代西方史学著作选》(商务印书馆1999年)、巴拉克勒夫的《当代史导论》(张广勇、张宇宏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6年)、埃里克·霍布斯鲍姆的《史学家:历史神话的终结者》(马俊亚、郭英剑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伯克的《法国史学革命:年鉴学派(1929-1989)》(刘永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凯利的《多面的历史》(陈恒、宋立宏译,北京三联书店2007年)、爱德华·卡尔的《历史是什么?》(陈恒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里格比的《马克思主义与历史学:一种批判性的研究》(英译,译林出版社2012年)、贝内德托·克罗齐的《作为思想和行动的历史》(时纲译,商务印书馆2012年)、约翰·布罗的《历史的历史:从远古到20世纪的历史书写》(黄煜文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劳埃德的《形成中的学科——对精英、学问与创新的跨文化研究》(陈恒、洪庆明、屈伯文译,格致出版社2015年)等等。 陈新、彭刚等人主持的“历史的观念译丛”、岳秀坤主持的“历史学的实践丛书”两套丛书系统地引进了西方史学史与史学理论研究名著,为这一学科未来发展奠定了扎实的基础。此外,还必须提到的是《史学史研究》、《史学理论研究》,两本刊物在促进史学史学科发展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史学史研究》创刊于1961年,是国内唯一的有关史学史研究的学术刊物,第一任主编由已故著名历史学家白寿彝教授担任。《史学理论研究》是中国社科院世界历史研究所于1992年创刊的,是有关史学史与史学理论的专业性刊物。史学杂志是史学发展到一定阶段必然的产物,是史学持续发展的物质载体,也是史学普及的标志。杂志一方面以发表文章、评论、总结等为主,客观反映史学研究成果,另一方面还通过定主题、出专刊、约专稿等方式来左右或指引着史学研究。一些杂志甚至成为史学更新的强有力的武器,如法国的《年鉴》(1929年创刊)、英国的《往昔与现在》(1952创刊)便是典型代表。近年来,国内学术界涌现出许多以书代刊的学术连续出版物,正起着“史学更新”的作用,期待史学史在新时代环境下能取得更大发展。 学习研究史学史是一种文化传承,也是一种学术记忆。对于人类社会来说,记录历史是一种自然的、必要的行为,研究书写历史的方法,探究历史思想,勘探史学的传播更是必要的。历史之于社会,正如记忆之于个人,因为每个个体、每个社会都有自身的身份认同。以历史为基础的历史记忆建构了一种关于社会共同体的共同过去,它超越了其个体成员的寿命范围。历史记忆超越了个人直接经历的范围,让人想起了一种共同的过去,是公众用来建构集体认同和历史的最基本的参照内容之一。历史记忆是一种集体记忆,它假定过去的集体和现在的集体之间存在着一种连续性。这些假定的集体认同,使历史的连续性和统一性能够得以实现,并作为一种内部纽带将编年史中呈现的各种事件串联起来,但又超越了人物传记和传记中呈现的某个伟人的寿命范围。(26)这一切都取决于我们对往日信息的保存——信息消失,知识无存,历史遗失,文明不在。史学史是一座有无数房间和窗户的记忆大厦,每一个房间都是我们的记忆之宫,每一扇窗户都为我们提供一个观察往昔与异域的独特视角。 此文初稿写成后发给赵立行、彭刚、陈新、周兵、岳秀坤、洪庆明诸位教授审读,他们提出了不少很好的修改建议,在此表示特别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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