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光迪是《学衡》杂志的另一位核心人物。郭斌闿认为梅氏:“博窥群籍,于中西文化均能洞见阃奥,详悉其源流正变异同修短,治学喜纵大体,为哲学式之参悟,及艺术式之欣赏,如英国之约翰生,美国之爱默生,皆平生所祈向者。”[12](P.147)梅光迪继承了儒家述而不作的传统,一生留下的文字很少,侯健言“论著作则薄薄一本文录,连日记带家书和提案不足七十七页,此外还附了三篇英文的,以及未收入而在《留美学生月报》上找得到的两篇半,也只得十万上下。”[13](P.259)其著作“报纸性远大于学术性。最简单的证据,是他的文章,没有一篇是加过脚注的。此外,往往发表了意见,却缺乏发挥与支持,使人无法了解他的结论,是怎样下得来的。”[13](P.260) 可以说,梅光迪在思想史上的意义远大于他在现代学术史上的意义。他对传统的认识,半自因袭,半自白壁德,也许未必深入,但他的特殊条件,却使当时的人不能漠视他的见解。我们要了解梅光迪对儒家思想的特殊认识,首先是必须了解儒家思想的特殊语境。 儒家思想之所以成了问题,是鸦片战争后西方文明冲击的结果。一开始大家都想从自身的传统中找到答案,最典型的是倭仁(注:关于倭仁的保守思想分析,请参考李细珠的博士论文“晚清保守思想的原型--倭仁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第1版。),希望“以不变应万变”,显然昏庸老朽,不切实际。后出的张南皮的“体用之说”,在让步中已显现了无可奈何的意味。到了康有为的《孔子改制考》、《新学伪经考》,名义上是为儒学寻找新的见解,实际是“思想史的大飓风,是怀疑论的飓风”,[14](P.40)已经开始挖孔庙的墙角了。民国初建,袁世凯恢复祭孔,要在宪法里规定儒教为立国大本,加上辫子军的入京,的确使儒家抬不起头来。《新青年》的出现,也正是时势造英雄,所向披靡了。梅光迪此时挺身维护儒家思想,未开始就知道其失败的命运,与倭仁相比,平添一种“悲凉”的意味。与黄侃、刘师培、林纾等“国故派”人物来说,梅光迪对儒家思想的理解有了希腊哲学、人文主义的背景,放言立论更注重儒家思想的“世界性”一面。 梅光迪在《学衡》上先后发表了《评提倡新文化者》(第1期)、《评今人提倡学术之方法》(第2期)、《论今日吾国学术界之需要》(第4期)、《现今西洋人文主义》(第8期)、《安诺德之文化论》(第14期)等。 在《评提倡新文化者》中,梅光迪认为“若政治法制,则源于其历史民性,隐藏奥秘,非深入者不能窥其究竟。而又以东西历史民性之异,适于彼者,未必适于此,而仅恃模拟而已。至于教育、哲理、文学、美术,则源于其历史民性者尤深且远。窥之益难,采之宜益慎。故国人言政法制,垂二十年,而政治法制之不良自若。其言教育、哲理、文学、美术,号为新文化运动者,甫一启齿,而弊端丛生,恶果立现,为有识者所论病。惟其难也,故仅易开方便之门,作伪之途,而使浮薄妄庸者,得以附会诡随,窥时俯仰,遂其功利名誉之野心。”[15]梅光迪看到了政治文化的民族性、历史性,是其深刻处,但却以这种历史性、民族性反对“政治法制”的变改却是其顽固昏朽之处。中国的政治保守主义者总是以“国情”特殊论为借口,反对政治革新。朱学勤说:“从政治遗民到文化遗民,再从文化遗民至政治新民,多半在遗民的第一代后半期发生,至迟也难拖过第二代。一跃而为文化清流,这是螺旋左半圈;二跃而为政治犬儒,这是螺旋的右半圈;如此超越再超越,画完一个圈,也就落到地面实现了从文化到政治的软着陆,完成一代士人对新王朝的强权认同。”[16](P.6)梅光迪后来当了七年的国民参议员,从文化清流变成了政治犬儒。但是,“不以言举人,亦不以人废言”,梅光迪自有其思想史上的价值。 骕(1894-1968)作为学衡派的核心人物,具有独特的意义。骕,字步曾,号忏庵,江西省新建县人。1909年9月自南昌考入京师大学堂预科,1912年秋江西教育司考选赴美留学生,正取骕等五名,并于1913年2月赴美,入加州柏克莱大学农学院习植物学。1914年与同学好友胡适、任叔永、赵元任、杨杏佛、周仁、秉志等共同发起成立“中国科学社”,并于次年创办《科学》杂志。 1916年11月,骕获植物学硕士学位后回国,被聘为江西省庐山森林局副局长。1918年7月被聘为国立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农林专修科教授。1923年出任东南大学生物学系主任。同年秋,再次赴美,入哈佛大学,攻读植物分类学博士学位,1925年获博士学位回国,先后执教于东南大学、北京大学、中国大学,组建静生所,与好友秉志等创立生物调查所,并成立中国植物学会。骕自然科学上的成就不是本文所能评价的,但骕作为中国现代植物科学的开拓者和奠基者的地位是人所共认的。1940年10月,骕出任国立中正大学校长,1944年6月辞职,后专事学术研究。1949年后,出任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 骕在人文学科、旧体词创作、教育理论方面也取得了相当的成就,是老一代学者中文理兼通的学贯中西的典型人物。但是对于这样一位在1949年后早就远离政治,成就卓著的植物学家,政治并不放过他。1955年,李森科在苏联已遭到批评,而在中国仍然对之视若神明。骕在这一年出版的《植物分类学简编》一书中,因对李森科“创造性达尔文主义”的一些观点提出异议,该书被全部销毁。1955年10月在北京召开的纪念米丘林诞生一百周年大会上,骕受到了政治批叛。[17](P.38)“文革”中备受折磨,1968年7月16日于悲愤中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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