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应麟史学理论初探(2)
第二,胡应麟指出,繁简各有得失,“简之胜繁,以简之得者论也;繁之逊简,以繁之失者论也。要各有攸当焉。繁之得者遇简之得者,则简胜;简之失者遇繁之得者,则繁胜”。至于繁简得失的标准,得当,则“简者约而该,繁者赡而整”;失当,则“繁者猥而冗,简者涩而枯”〔13〕。此论精核圆通,远远超越了张辅、刘知几的论述深度。 第三,胡应麟高明于前人之处,还在于他在以繁简评论史书优劣时,对历史文学在其中所起的作用给予了极大关注。历史文学,就是指历史记述的文学表现形式。文史结合,本是中国古代史学的优良传统,以文学表述的效果评价史书的优劣高下,也是中国古代史学批评的重要方面。胡应麟在以其繁简理论对史书进行评判时,大量引用了有关历史文学的内容,进一步加强和充实了他的讨论。如他比较《史记》和《汉书》时说:“《史记》之于《汉书》,气胜也”,“子长叙事喜驰骋,故其词芜蔓者多,谓繁于孟坚可也,然而胜孟坚者,以其驰骋也;孟坚叙事尚翦裁,故其词芜蔓者寡,谓简于子长可也,然而逊子长者,以其翦裁也。”〔14〕显然,这已经不再是单纯地探讨史书的繁简问题了。 胡应麟的史书繁简理论,既是对前人已有成就的批判继承,又是来源于他读史论史的学术实践,他所做的探讨工作,涵括了史书繁简理论的基本方面,发展了前人的研究成果,为中国古代史学理论的发展和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 三 史学评论和史料采择,都是关涉中国古代史学理论建设的重要内容。胡应麟对这两个方面的论述虽然不多,但确有发前人所未发者,同样值得重视。 关于史学评论,胡应麟主要论及以下两个方面:第一,史书论赞不可苟作。他认为论赞乃“百代劝惩系焉”,“只词之褒贬,天壤流焉,非以万人之衷为一人之衷不可也”。即强调公心,“要在适衷”〔15〕。第二,胡应麟指出:“读书大患,在好诋诃昔人。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昔人所见,岂必皆长?……今偶睹一斑,便为奇货,恐后视今,犹今视昔也。”他提出,一定要“务成曩美,毋薄前修,力求弗合,各申已见可也”;“毋先入,毋迁怒,毋作好,毋徇名,此称物之衡而尚论之极也”〔16〕。清人钱大昕曾有言:“惟有实事求是,护惜古人之苦心,可与海内共白。”〔17〕此语正可借以作为对胡氏意旨的精辟解释。显然,这是一条正确的史学评论原则和史学批评思想。 关于史料采择,胡应麟认为,修史不易的一个重要方面,就在于史料采择之难。史家“寸管之搜罗,宇宙备焉,非以万人之识为一人之识不可也”〔18〕。他虽未提出具体的史料采择方法,却强调了这样一个思想:“史百代者,搜罗放轶难矣,而其实易也;史一代者,耳目见闻易矣,而其实难也:予夺褒贬之权异也。”〔19〕即是说,史书涵括的时间越是久远,史料越是难以搜罗,但正因时间久远,史料留传亦是有限,因而搜集和择取也就由难而易;当代为史就不同了,耳闻目见,史料博杂而且易得,但史书所需材料,要受到史书的内容、体例、宗旨和历史思想等多方面条件的制约,因而材料越多,鉴别和取舍的功夫就越是要求严格,史料择取也就由易而难。这就辩证地将时代远近与史料采择的关系剖析明白,实为中国古代史学理论发展史上的卓识独见。 四 胡应麟比较重要的史学建树,还有如下两个方面: 一、论史尚专家。他说:“司马、班氏,人自为史,其史也,史百代而有余;司马、班氏,合而为史,其史也,史一代而不足,则史非专不可。”〔20〕即提倡史尚专家。胡应麟进一步论述说:唐初官撰正史中,“独《晋》、《隋》群彦所修,而《晋史》(即《晋书》)大为猥杂,《隋史》(即《隋书》)差自精详,以委任异宜,才用乖协故也”〔21〕。“用颜师古等于纪、传,用李淳风等于表、志,唐任人可法者也,而不必尽论其书也;欧阳疏于事而表、志,子京(即宋祁)僻于文而纪、传,宋任人可监者也,而不必尽论其书也:斯各任之准也。夫李延寿尝与修诸史矣,胡以弗《南》、《北》若也?夫欧阳修尝与修《唐书》矣,胡以弗《五代》如也?斯独任之衡也。”〔22〕胡应麟还对历代的修史情况进行了综合性考察,指出:“唐以前史之人一,而其业精,故史无弗成而无弗善。唐以后史之人二(指史馆修史),而其任重,故史有弗善而无弗成。唐之时,史之人杂而其秩轻,其责小而其谤巨,故作者不必成,成者不必善。”〔23〕通过对史书“成”、“善”两个方面的比较,进一步强调史尚专门。 二、论《艺文》必志。他说:“原夫《艺文》之为志也,虽义例仍乎前史,实纪述咸本当时。往代之书,存没非此无以考;今代之蓄,多寡非此无以征。……考文大典,意在斯乎!刘知几《史通》,以为附赘悬疣,雷同一律,而大讥《隋史》之非,此疏卤之谭,匪综合之论。即《后汉》一书,《艺文》无志,而东京一代,典籍茫然,他可概矣。”自注:“刘《史通》论史诸体甚核,独论表、志甚疏,郑渔仲所以讥范晔也。”〔24〕又说:“陆文裕深,著《〈史通〉会要》,辨论甚该,独谓《经籍》不必志,于义未尽。经籍,朝廷之大典,累朝人主,无不究心,岂容无志!”〔25〕批驳了刘知几、陆深等人关于史书不立《艺文志》的偏谬之论。 作为一位封建学者,胡应麟的史学思想中也有着较为严重的局限性,表现为他的名教思想太重。他说:“甚矣,唐人之陋也!刘知几《史通》,称舜囚尧,禹放舜,启诛益,太甲杀伊尹,文王杀季历,成汤伪让,仲尼饰智矜愚。斯数言者,战国有之,然识者亡弗谓虚也,胡子玄骤以为实也?至谓舜、禹、汤、文同于(曹)操、(司马)懿、(刘)裕、(萧)衍,而《尚书》、《春秋》之妄过于沈约、王沈,斯名教之首诛矣。”〔26〕指责刘知几诬诋圣贤,败坏名教。又说:“《史通》之所谓惑,若赤眉积甲,史氏弥文;文鸯飞瓦,委巷鄙说:皆非所惑者也。至《竹书》杀尹,《汲冢》放尧,则当惑而不惑。《史通》之所谓疑,若克明峻德,帝典所传;比屋可封,盛世之象:皆亡可疑者也。而《山海》诡辞,《论衡》邪说,则当疑而弗疑。余谓:刘有史学,无史笔,有史裁,无史识也。”自注:“唐柳璨有《〈史通〉析微》十卷,专驳子玄之谬。宋世尚存,今无刻本。刘书必与此书并行,庶无害名教,不尔,恐所益微,所损大也。”〔27〕胡应麟不满刘知几所为,诋其为“名教之首诛”,并将名教思想贯彻于史笔、史识之中,表现出强烈的史学卫道色彩。不过,瑕不掩瑜,全面来看,胡应麟对中国古代史学理论的发展和建设做出的贡献是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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