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的史家南迁与留守(2)
其次,学人因身份不同,待遇不免有迥然之别。当时北大对南下学人的优遇,主要面对教授、副教授,而讲师、助教则不在此列。身为北大文科研究所助教的邓广铭即遇到这一困境:“抗日战争开始后,史语所南迁,北大也南迁,因为迁徙的最终地点定不下来,所以当时北大当局规定,只有教授、副教授可以去,讲师、助教不去。我留在北京,每天到北京图书馆善本书阅览室去看书。”[7]直到1939年,邓广铭收到傅斯年安排其任北大文科研究所高级助教的信函,方才南下就职。邓氏无疑是幸运的,因其此前撰写“辛弃疾(稼轩)年谱”及“稼轩词编年笺证”,而入中华教育基金董事会“科学研究补助金当选人名单”,并获得1200元国币的补助。⑤此项补助,无疑对其在沦陷区北平的生活与学业助益良多。时任北大讲师的熊十力即没有如此幸运,七七事变后,教授可以到西南联大报到,仍能教书,不致失业,而熊先生不是教授,1939年迁到大后方,被拒绝收容,任他漂泊西南天地间达八年之久。[8] 可以说,当时“北平学界之士已纷乱不堪,有职守者,或随校内迁,或应聘他校,多以生存兼治学为准则”[9]。而无职者则不免面临着流亡与生存的威胁。曾经担任顾颉刚私人助理的童书业,即因在北平无公职,不得不流落于上海。 (二)因政治迫害而离校者 部分史家因战前激昂的经世态度而招致日人嫉恨,不得不在北平沦陷之时,离城他去。顾颉刚即为一例。七七事变前,顾颉刚因创办通俗读物编刊社,发行抗日色彩明显的刊物,如《民众周报》,即因“抗日色彩浓厚,冯焕章先生又有诗文刊入,遂遭日人嫉忌,于昨日由上海捕房到梧州路、福州路两处开明书店查抄,取去万余册,将在特区法院起诉”。[10](644)顾颉刚又一度担任燕大中国教职员会理事长,首倡《对时局宣言》,主张中日交涉绝对公开,不辱主权,更招致日人干涉。[11]《顾颉刚日记》亦言:“日人开欲捕者之名单,颉刚列首数名,似有不能不走之势。”[10](667)最终,在北平沦陷之时,顾颉刚被迫潜离北平,应傅作义之邀去绥远襄助西北教育事宜。 燕京大学的沈兼士,与同人英千里、张怀、董洗凡等教授秘密组织“炎社”(取顾炎武的“炎”,以识抗日)。不久扩大组织,改为“华北文教协会”(简称“华北文协”)。其宗旨是:一方面消极地以不屈服不合作的态度对付日本人,暗中提倡高风亮节、为人师表、以身作则,用无言之教,感召学子。另一方面则积极地发扬民族思想、爱国精神,以顾炎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名言,号召文教界人士参加沦陷区的抗战活动。[12]后招致日人缉捕,而被迫南下。 (三)为保全名节而被迫南下者 部分学人虽有留守打算,然为保全名节计,亦不得不南下。如陈寅恪,因其父陈三立病逝,持家守丧之故,迁延时日后,方辗转南行。而陈氏本有短暂留守之意:“寅恪甚赞同宓隐居北平读书一年之办法。惟谓春间日人曾函邀宴于使馆。倘今后日人径来逼迫,为全节而免祸累,则寅恪与宓等,亦各不得不微服去此他适矣。”[13](219)萧公权亦有暂留的想法。然时局危急,学人留守不免遭受日人逼迫,且有失节之虞,故而为保全节操计,也是大部分史家南下的一个重要因素。其他学人,如作为“陈(陈垣)门四翰林”之一的柴德赓,虽身居辅仁大学讲席,于1942年离平南下,亦是出于保全名节、不为亡国之史的情结使然。 当然,很多学人的南下是诸多因素综合使然的结果,上述所论,亦为南下诸多因素中的几个侧面而已。以身为燕京大学讲师的谭其骧而言,“‘新民学院’就曾多次派人来拉谭其骧去该院任教,并开出每节课100元的高价。他(谭其骧)在燕京大学始终是兼任讲师,既未转为专任,更难提升为副教授。邓之诚为此深为不平,让王钟翰向洪业说项。洪业直截了当告诉王钟翰,像谭其骧这样没有哈佛或美国大学背景的人在燕京没有什么前途,不如到其他学校发展。”[14]一方面伪大学高薪相邀,另一方面在燕大则薪水微薄,且晋升无望,在此背景下,谭其骧转至南迁的浙江大学任教。 二、留守之史家 如果说部分学人激于爱国之义愤、民族情结之驱策而毅然南下的话,那么,对于留守的学人而言,则因所处环境的复杂难辨,学人的避而不谈,后世评判的苛责偏失,而使得对这一问题的关注尤为缺失。虽同为留守者,然缘由各异。 (一)老、病、家累难以成行者 当时,北平史家因不事敌伪,遭病疾而逝的有孟森、钱玄同等人。最初,北大南迁时,校方承认的留平教授有4人,分别为周作人、孟森、马裕藻和冯祖荀。孟森曾有诗文规劝伪满洲国“国务总理”、旧友郑孝胥,弃任伪职,未果,从此与数十年老友绝交。1937年冬,北平沦陷后,日本宪兵前往北大研究院文科研究所,向孟森强迫索取宣统元年(1909年)测绘俄蒙交界地图原本。因孟森曾撰文考证这一地区,地图曾刊载津、沪两地《大公报·图书周刊》,名为《宣统三年调查之俄蒙界线图考证》⑥。此事被日人注意,派兵强索,胁其交出,先生终因不堪屈辱而致疾发。周作人亦言:“(一九三七)十一月廿九日,在北池子一带的孟心史先生家里。孟先生已经卧病,不能起床,所以在他的客房里作这一次最后的聚谈,可是主人也就不能参加谈话了。”[15]孟森作《北平史迹丛书序》时,署为“二十六年岁首”,不想一载之后,即郁郁而逝。南迁学人闻讯后,于《治史杂志》第二期刊登了罗莘出《孟心史先生的遗诗》、罗庸《忆孟心史先生》、郑天挺《孟心史先生晚年著述述略》等纪念孟森之文。其他学人如钱玄同,于1939年春因病而逝,而《古史辨》第七册,亦有纪念钱氏之意。 另外,如俞平伯,南下未成,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父“陛青先生年高多病,只好留平照料”。[16]而辅仁教员柴德赓选择留守孤城,则与妻子临产有莫大关系。[17] 亦有部分学人,为家庭生计之故,不得不接受伪大学之职,亦多属无奈之举。比如,作为禹贡学会成员的吴丰培,在主持者顾颉刚离开后,与赵贞信等人负责保管学会产业。然则,家庭之压力甚大,“上有七旬严亲,下有六个幼龄子女,九口之家,一人肩负”,难以成行,只得在中国大学、辅仁大学兼课,然薪酬微薄,“实难维持食口众多之生计。不得已乃就伪北京大学农学院、文学院、女子师范学院、师范大学等校讲课”。[18]当时,迫于生计,而一度任教于伪北大的史家有冯承钧、瞿兑之、谢国桢、刘盼遂、容庚等人[19]。可以说,当时学人兼课于伪大学,多因生计所迫使然,与周作人、钱稻孙等恭事敌伪、担任职务者,实有迥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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