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10年农历十二月初一,是好友张泽咸先生八十大寿的喜庆日子,黄正建先生要我作个发言,这是应当承诺的。但此文的标题似与一般喜庆的祝贺不同。这是有感于当前学界的一股吹牛风,也是腐败的一种表现形式。不少“名流”喜欢将自己的学术水平和成就吹个天花乱坠,甚至与客观情况完全相悖。我想,评论老朋友的成就,也完全应当实事求是。既然对老朋友如此做了,当然更欢迎别人能严格地对待和批评自己,说自己的缺点和不足。此文有何不客观、不公正之处,也欢迎大家教正。对于这份特殊的喜庆礼物,甚至连在座的王春瑜先生也表示非议,但寿翁却有接受的雅量。 我从1962年冬分配到历史研究所工作,就很快与张泽咸先生成为好友,屈指算来,已是四十七年,他正好比我大九岁半。说是朋友,其实在准确的意义上,应是义兼师友。记得当年他看了我的卡片,提出两条技术性的意见,一是对重要部分用红笔圈划,二是尽可能标明史料的时间和地点。此後的实践证明,这两条意见使我受益非浅。不仅当时他对我的业务有不少指导和帮助,即使是他事实上已丧失工作能力的今天,我还是依赖于他,凡是涉及汉唐史中没有把握的问题,总是要用电话就教于他,方才能放心写相关的文字,有时还须拿半成品请他审阅和把关。 首先碰到的问题,自然是如何评价张泽咸先生的学术成就。我想,在隋唐史领域,有陈寅恪和唐长孺两位最有代表性的名家,是公认的。大致在1949年以後,以马克思主义治史的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应是胡如雷和张泽咸两先生。两位先生都兼治汉唐史,就以对马克思主义译著的精熟程度而论,当然胡先生更胜;而对汉唐间史料的精熟程度而论,则张先生又胜过胡先生。 张泽咸先生在认真研读马克思主义著作所下的苦功夫,肯定是强于我的。我们都经历了类似的阶段,甚至大饥荒也并未改变我们的信仰。但当时读马克思主义著作确是教条式的,只是想给自己研究找观点,最好能找到合适的语录,用于写作时贴标签。苦难往往是最好的教师,经历了文革,才真正改变了我们那种教条式的学习,学会了辨别真假马克思主义,而能较为自由地运用其基本观点,去研究历史。时值今日,在马克思主义被许多中、青年学者厌弃之际,我们注重以马克思主义治史的观点是一致的。有人也口口声声强调自己信奉唯物史观,不过是为出示一张对私利有用的身份证,我们也与此类人不同。 我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说,从中国现代史学研究的实践出发,用马克思主义研究历史的能力,掌握尽可能丰富而准确的史料的能力,即拥有尽可能丰富而准确的历史细节知识,以及文字表达能力,可说是治史成才的三要素。又说一个人聪明与否,在史学成就中所占的比重很小,依我的观察和经验,对大多数人而言,最终还是取决于对史料下了多大、多深的苦功夫。我写後一句话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张泽咸。应当说,在中国大陆,在我们这个年龄段的治史者中,张泽咸博览群书,对史料所下的苦功夫,是没有第二个人能与之相比的。他不仅通读秦汉至隋唐的史籍,并且读过很多包括《宋会要》在内的宋代史料,还兼读宋以後的不少史料。他的总体学术水平,当然在我之上。 在文革前,历史所的旧人都一致公认张泽咸先生的用功。特别是在大饥荒时期,张泽咸下放到曲阜劳动锻炼,饿得全身浮肿,已肿到无法弯腰穿鞋,一条性命差点送掉。但回北京後,不顾病体未痊,天天泡酱油汤灌饥肠,深夜读史。他身体本来很壮,经历此次折磨,接着又遇到丧妻之痛,完全垮了下来。他搜集了自秦汉到宋元的相关史料,在文革後本拟写一部估计应有400万字的汉宋农业史。然而在健康状况已经完全难以维持正常工作的情势下,最终只是勉力完成了75万字的《汉晋唐时期农业》,无法写更大部头的论著,真是可惜! 我常说自己治史是先天不足,後天失调。如果放大一点,对自1949年到1966年进入史学界的人们而论,先天不足并不具有普遍性,而後天失调具有普遍性。没完没了的政治运动和劳动锻炼,加之有人还承受冲击和折磨,不仅剥夺了人们许多宝贵的时间和精力,还有精神,甚至肉体上的痛苦。在此种艰难的条件下,又没有如今的古籍电脑软件,故只有寥寥可数的人,能够贯通几个断代史。例如漆侠先生通读二十四史(《明史》只读部分),对秦汉到隋唐辽金的各代史,都有相当的研究,而尤其擅长宋史。主要是治元史的周良霄先生,他到现在还不会使用电脑,但从他的力作《皇帝与皇权》看来,他读史和治史肯定是跨越断代的,其贯通中华古史的水平肯定在我之上。还有如上述胡如雷、张泽咸等先生,他们的艰苦努力,确实达到了生命的极限。 张泽咸先生可以说是著作等身,其作品如下: 《唐五代农民战争史料汇编》,50万字,中华书局,1979年; 《魏晋南北朝农民战争史料汇编》,与朱大渭合作,54·9万字,中华书局,1980年。 《中国古代史史料学》的隋唐部分,北京出版社,1983年; 《唐五代赋役史草》,37·6万字,中华书局,1986年; 《中国屯垦史》中册的部分,农业出版社,1990年; 《唐代工商业》,39·2万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 《唐朝阶级结构》,42·6万字,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 《中国屯垦史》,与郭崧义合作,台湾文津出版社,1997年; 《中国航运史》,与郭崧义合作,台湾文津出版社,1997年; 《隋唐五代社会生活史》,他写第一章和第四章第十节,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 《隋唐时期农业》,台湾文津出版社有限公司,1999年; 《汉晋唐时期农业》,75万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 《一得集》,论文选集,29万字,兰州大学出版社,2003年; 《张泽咸集》,40·9万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 《晋唐史论集》,25万字,中华书局,2008年。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