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其时大概已不胜其烦乱,从而提出将国体、政体分开思考的一种建议。总之时代变了,立场转换,梁启超此时不再倡言革命,甚至开始为往日革命的对象--君主--解脱。他说,君主的尊严“能于无形中发生一种效力,直接间接以镇福此国”,而“当其酝酿也,革命家丑诋君主,比诸恶魔,务以减杀人民之信仰,其尊严渐亵,然后革命之功乃克集也”。 就《戊戌政变记》而言,“革命家丑诋君主”其实正是梁氏往日所为,如果“君主”可以包括西太后在内的话。而梁氏的如下言论,不知是否可理解为包含了若干反省与懊悔:“吾数年来怀抱一种不能明言之隐痛深恸,常觉自辛亥、壬子之交铸此一大错,而中国前途之希望,所余已复无几。”“盖既深感共和国体之难以图存,又深感君主国体之难以规复,是用怵惕仿佛,忧伤憔悴,往往独居深念,如发狂疡。” 但梁启超的聪明睿智还在,他对清朝灭亡之后骤然来临的亡国危机有敏锐的觉察,于是便提出了一个口号:“中国不亡论”。《杂答某报》是与《中国不亡论》同一主题而论述更详的一篇文章,文章针对答汪精卫等新一代革命党的“二次革命”主张,提出五项疑问。文章的价值在于其中具有求真求实的精神,而文章的宗旨也与陈寅恪所主张的“文化本位”渐趋接近。只可惜“革命之轨道恒继之以革命”的惯性已经形成,难以遏止了。 6 1915年,即“洪宪”元年,陈寅恪在北京经界局任蔡锷秘书,蔡锷即梁启超弟子。陈、梁二人同为洪宪称帝的亲历者。故陈寅恪“先生《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一文出,摧陷廓清,如拨云雾而睹青天”一语,亦当时当日情形的真实写照。 但转眼又到了1945年,梁启超的维新的激情已成过去,而吴其昌的民国的革命激情正盛,陈寅恪却开始为德国无条件签署投降书之后的形势担忧。 故在《书后》结尾,陈寅恪又说:“自戊戌政变后十余年,而中国始开国会,其纷乱妄谬,为天下指笑”、“又十余年,中日战起,九县三精,飚回雾塞,而所谓民主政治之论,复甚嚣尘上”。以梁氏所见及梁氏所未见,质正于政治,而肇端则为戊戌,隐然有论定责任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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