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埋藏于地下历史材料,均为当时历史文化的如实记录,并因长年沉眠地下而未遭到自然和人为的破坏与改变。如有幸出土面世则能保存原有的风貌。因此,以地下出土材料印证地上书面文献,一来可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二来可以“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三来可以证明那些即使被司马迁斥为“不雅驯”的如《山海经》等古籍,“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在“二重证据法”之后,有学者还又提出了“三重证据法”,即地下出土材料细分为有字与无字的两类。甲骨文、金文、简牍、帛书等有字的一类,承载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将其与书面文献互相对照和印证,便可以解决许多学术问题。王国维先生的《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及《续考》,便是这方面的典范之作。而遗址、墓葬、建筑、服饰等无字的出土材料,也可以用来印证古书。 “二重证据法”一经提出,便对学术研究产生了广泛影响,许多学者运用这一研究方法撰写出版了经典性的学术专著。如董作宾的《五等爵在殷商》(1925年)、陈梦家的《商周之天神观念》(1925年)、郭沫若的《卜辞中之古代社会》(1930年)、周传儒的《甲骨文字与殷商制度》(1934年)、吴其昌的《甲骨金文中所见的商代农稼情况》(1937年)等。1970年代以来,随着考古材料的大量出土,二重证据法在中国古代史研究方面更是成就明显,对中国学术研究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第二,考古发现改变了中国古史研究的基本面貌。中华文明作为人类世界著名的远古文明之一,具有独立起源、历史悠久、绵延不绝等显著特点。但在此前的中华古代文明研究中,由于资料的缺乏和观念的束缚,一方面研究的视野难以放开,另一方面研究的成果相对匮乏,少有的研究论著或者显得较为狭隘,或者存在许多片面之处。而20世纪考古发掘所取得的一系列新发现,极大地改变了人们对中华文明的传统认识,新发现的出土材料为研究者提供了许多具有深远意义的研究课题,逐步改变了中国古史研究的基本面貌。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安阳殷墟的发掘及此前的甲骨文发现,不仅使商后期的历史文化建立在坚实的出土材料基础之上,还使人们认识到,司马迁《史记·殷本纪》所载商代历史大致可信。由此而论,《夏本纪》所载夏代历史亦有可能真实。(2)郑州商城、堰师商城、郑州小双桥遗址、邢台东先贤遗址、安阳三家庄遗址的相继发现,使文献所载商前期都城地址大致有了着落,可以大致勾画出商前期的历史概貌。(3)豫西偃师二里头遗址与晋南夏县东下冯遗址的发现与研究,使人们对夏文化有了一定的认识。(4)豫西登封王城岗遗址、禹县瓦店遗址的发现,使人们对夏文化的认识有可能一直追溯到夏初的禹、启时代。(5)龙山时代各种文化的发现,与传说中的五帝时代大致相当。(6)由龙山时代文化上溯,可以探寻中华文明的源头。 而在中原地区之外,考古工作者也发现了一系列的古文化遗址,这些考古发现使人们认识到,过去所谓“中原文明中心论”需要加以彻底改变,中华古文明是多源并起、相互促进的,由此也改变了长期以来形成的中国古史研究的旧有面貌。 第三,考古发现深化了人们对中华文明特点的认识与把握。中国古代宇宙论包含了一系列基本概念,如道、阴阳、四时、五行、八卦、三才(天、地、人)、天人感应、天人合一等,并形成了相当复杂的理论系统。一些现代学者经研究认为,这一理论系统最后定型的时间比较晚,但作为这一理论系统组成部分的若干基本概念,它们出现的时间可能要早得多。在西周或者更早的商代,有些概念便已经存在了,并构成了宇宙论的雏形。1940年代,胡厚宣先生在甲骨文中找到《尧典》中所记载的四方、四风的名称。这一发现证明,《尧典》的记载具有远古的依据。至少在商代晚期,将一年划分为四时,并以四时同四方相结合的宇宙论已经普遍流行。而西水坡龙虎图象、良渚文化中的玉璧、玉琮,凌家滩玉版等告诉我们,中国古代宇宙论萌芽的时间可能更早一些。这些考古发现都有助于加深对中国古文明特点的了解和认识。 三1970年代以来,大批简帛书籍的陆续出土,为丰富和重写中国古代学术史提供了资料及条件。1992年,在北京大学举办的一次学术研讨会上,我在发言中曾谈到“重写学术史”。此后,在1999年的一篇文章中进一步提出:“大量简帛佚籍的出现,证明中国古代学术史必须重写”。2001年我在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论文集书名就叫《重写学术史》。我认为,大量简帛佚籍的出土,促使我们对中国古代学术史进行重新思考、重新认识和重新评价。 在中国历史上曾有过两次简帛大发现,一次是西汉的“孔壁中经”,一次是西晋的“汲冢竹书”,两者在中国学术史上都产生了深远影响。1940年代以来,中国各地陆续出土了一批又一批简帛佚籍,足以与前二者相媲美。 这些简帛佚籍的出现,对于促进中国学术史研究具有深远的意义。因为这些新发现简帛佚籍大部分都是我们未曾看到过的古书,据此可以帮助研究者了解和认识当时的学术状况。比如,数术和方技是古代十分重要的典籍。在《汉书·艺文志》中,数术、方技各占一类,数量很大。如数术类有190家、2528卷,但目前传世的仅有一部《山海经》。近年来发现的简帛佚籍中有许多部分为数术和方技,今天我们所讲的“科学”,中国古代时归属在方技和数术之中,我们今天开展中国科学史研究,肯定不能忽视这些重要的历史资料。这些新近出土的简帛佚籍,给了我们一个难得的重新研究中国古代历史文化的机会,而当前这种有利的研究条件也是前所未有的。其意义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可使一些古书的可信性得到基本认可。战国以来的竹简帛书,大多数都是前所未有的佚书,这等于为我们打开了一个丰富的地下图书馆,使我们对古书的形成和传流过程有了一个更为深刻、全面的认识。过去人们不大知道古书是怎样形成和流传的,发现这些简牍帛书以后,方才得知古书的形成要经过一个漫长的过程,这和纸、印刷术发明以后的情况完全不同。古书的学术传播,主要是通过师传和口述,失传和作伪均不足为怪,但这也为通过出土简帛对古书进行鉴定提供了机会,因为这些当时的原本书籍就是鉴别的依据。比如过去的疑古派,包括日本的学者都认为没有《孙膑兵法》,《孙膑兵法》只是《孙子兵法》的误解,从而将它彻底否定。但在1970年代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的竹简中,《孙子兵法》和《孙膑兵法》一起被发掘了出来,还原了这部著名兵书应有的学术史地位。 再比如,1973年在河北定县八角廊发现的竹简本《文子》,也是一个很好的例证。今本《文子》,前人多指为伪书,以为与《汉书·艺文志》所述不合,系后代赝鼎。我们最初观察竹简,见《文子》多记平王(楚平三)与文子问答,同于《汉志》,似乎更足证今本之伪。后经仔细查对,才知道今本是把平王问文子改成了文子问老子,其他尚沿简本之旧。因此,今本《文子》至少有一部分还是真书,过去全加否定,实在是冤枉了。用新的眼光重新审查古籍,会使我们对古代学术史研究的凭借更为丰富和广泛。 此外,通过出土简帛佚籍,我们不仅可以为某些古书证真,还可以为某些古书证伪。比如,东晋时开始出现的伪古文《尚书》,经过宋、明、清几朝学者的考证证明它是一部伪书。可是一直到近些年,仍有人在为其翻案。现在的清华简中出现了真正的古文《尚书》进一步证明伪古文《尚书》是伪书。“重写学术史”不是要把过去认为是假的都要变成真的,也绝对不会后退到“信古”的阶段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