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经济史学家吴承明先生不幸于2011年7月8日与世长辞。吴先生学贯中西,淹通今古,给经济史学界留下了丰厚的学术遗产。对本刊的成长发展,吴先生始终给予热情的关怀和指导。在吴先生逝世一周年之际,本刊特发表方行先生整理的吴先生《关于传统经济的通信》,并约请与吴承明先生有较多交往的学者撰写回忆纪念文章,以纪念这位睿智可亲的前辈。 引言:新中国成立后不久,我就在吴承明教授领导下工作。六十余年的言传身教,使我获益终生。1978年,我开始研究清代经济史,有时提出一些问题和意见向吴老请教,有些文章也呈请吴老指正他每次总是回复我一封信,对我提出的问题和观点以及文章中论述不足之处,一一作答,并从理论上引申,以求题无剩义。从1982年至2004年,这类信函共达23件,约三万余字。这充分体现了他诲人不倦的崇高美德,也体现他与我之间一种诚挚的师生般情谊。遗憾的是,有些重要问题未能按吴老要求,作出改正,或进一步深入研究,有负他的厚望,至今深为愧悔。在这批信函中,吴老有许多真知灼见,我一直妥为保存。如今哲人已萎,睹物思人,眼泪潸然,悲伤难已。为寄托我的怀念和感激之情,特将全部信函,汇编成吴承明教授《关于传统经济的通信》的学术资料,加以发表,以惠同仁。此次整理,信函中开头一段中的繁文客套,一律删除,只保留与后文有直接关联的文字。结尾部分也都删除,只保留全部正文。信函按时间先后排列。不妥之处,请读者指正。 (一) 商人支配生产“成了真正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障碍”,是专指包买商制度而言的,因为它不破坏而是竭力保存旧的生产方式,即小生产。“真正的资本主义”是由小生产者分化而来的,即“两条途径”中的第一条。这是由于商业资本(脱离生产)“独立”发展的性质决定的。列宁说,这种独立发展“阻碍着农民的分化”。(全集3卷154) 包买商制度下,生产仍然是简单再生产,不是扩大再生产。生产者的目的是求生不是求富。并且,由于商人资本的多变性,在一个地方一个行业变为不利时,商人可迅速转入别的地方别的行业。 只是在有一个不断扩大的大市场的情况下,商人才要求改变生产方式。但第一步只是在商品加工过程中,如棉布流通中的染、踹。在有新生产方式的竞争的情况下,这一步可走得较远;例如由于有外国机器缫丝业的竞争,丝商才由收购生丝改为收购生茧,然后租厂雇工加工。茶也是这样。 不过,在商人雇主(或商人雇工)的形式下,就谈不到“障碍”了,因为它已改变或部分改变旧的生产方式。然而,如原稿中所分类,那种临时性的、季节性的农产品加工,和贩运商设立的作坊,是不同的。前者,劳动者仍是小生产者,不是无产者。后者,已多少具有工人身份。这条路一发展,就是三重过渡中的第一重:“商人直接成为工业家”,原是很好的一条路。 可是,这条路很难。在欧洲,照马克思说,这条路特别是在“奢侈品工业中”,“这种工业连原料和工人一起都是由商人从外国输入的”(资本论三卷375)。在中国,最典型的是后来(30年代)的橡胶业。在早期,只有丝厂。所以,实际上这条路多是半通不通的。 (至于盐商、鸦片商、钱庄老板投资开纱厂、面粉厂,那不是上述意义的“商人直接成为工业家”,而是在商业“积累货币资本”意义上的作用。) 商人雇主(商人雇工)虽谈不到“障碍”,其积极作用也很有限。这是由前资本主义商人资本的性格决定的。其性格是“独立存在”,独立运动(独立于生产),而关键是这种独立运动是以不等价交换为基础,有较高利润。尽管商人已有雇工,乃至开设加工作坊,他主要还是商人,这种性格未变。这种性格和利润结构,实际是扼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这种扼制,在橡胶业中非常明显。现代化大橡胶厂,几乎都是橡胶商号创办的。但在创办后,他们要求由商号控制厂的生产和分配,在控制不了时,仍要求由商号包销或独家经销,到最后,才不得不结束商号,并入工厂,这时,商人才成为工业家。 “在资本主义生产中,商人资本从它原来的独立存在,下降为一般投资的一个特殊要素,而利润的平均化,又把它的利润率化为一般的平均水平。”(资本论三卷366)这就是困难之所在。显然,当商人资本不只是经营商业,并且支配了生产时,这种“下降”和转化,就尤其困难了。在有支配生产的商业中(各种包买主、附有作坊的中药商、有垄坊的米商等),大约到1936年也还没下降多少。 总之,商人资本的存在和发展到一定的水平,本身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的前提(资本论三卷365页),这是不容怀疑的。商人资本所以有这种积极作用,在于①它积累货币财富;②它开拓大市场。而不是因为它必然采取新的生产方式。商业资本的发展,使生产朝着交换价值发展,对旧生产方式起着或多或少的解体作用,这也是不容置疑的,但是这种解体作用有多大,首先并不取决于商业资本本身。至于用什么生产方式代替它,更是不取决于商业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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