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术语近代转换现象辨析(2)
时至晚清,“经济”一词仍沿用其古典义。曾国藩主张在传统学术的“义理”、“考据”、“辞章”之外,加上“经济”,这里的经济,即指经邦济国的实学。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贵州学政严修请设“洞达中外时务”人才的科目,得旨允行,遂在科举考试中设立“经济特科”,以策论试时事,其“经济”仍指经邦济国。当然,古义的“经济”也包含国家财政义,如明代刘若愚的《酌中志》卷七论及万历年间司礼秉笔太监陈矩,“是以有志经济,每留心国家岁计出入。”而留心国家岁计出入,仍是关注经邦济国的一部分。 晚清入华的新教传教士也在传统含义上使用“经济”一词。如林乐知1875年9月开始在《万国公报》上连载的《中西关系略论》中,便有“尧舜禹汤之经济”一类句式;《万国公报》上刊载的隐名氏的《关爱中华三书》,有“中华多经济之才”句式,其“经济”皆指“经世济民”、“经邦济国”。 “经国济民”义的“经济”一词很早便传入日本,德川时代以“经济”命名的书籍不少,如太宰春台(1680-1747)的《经济录》、海保青陵的《经济谈》、佐藤信渊(1769-1851)的《经济要录》等。其间“经济”皆不出“经国济民”之外。兰学家本多利明(1744-1821)所著《经世秘策》,其“经世”一词仍取古汉语义“经邦济世”。 (二)Economy内蕴的演变、定型及汉字译名的多歧 “经济”转义为社会生产关系的总和,成为国民生产、分配、消费的总称,又兼有节约、合算之意,始于近代日本人以它充作英语economy的译词。economy一词从希腊文οικουομικοδ演变而来,西元前4世纪,希腊思想家色诺芬著《经济论》(οικουομικοδ),其中希腊文οικου作家庭(家族)解,υομοδ原意为法律或支配,二者组合,意谓“家族管理”。这便是西方文化中“经济”一词的始源。至近代,economy具有经济和经济学两重含义,19世纪英语国度有人提出,经济学加ics词尾。而作为学科名称的economics(经济学),其前身是法国早期重商主义者蒙特克里田1615年出版的PoliticalEconomy一书,可意译为“政治经济学”,谓其所论已超出家庭生活、家族管理范围,而广涉社会治理、国计民生问题,包含政治内容。古典经济学家大卫·李嘉图、穆勒、马尔萨斯等都采用此一词语,如李嘉图1817年发表代表作,书名即《政治经济学和赋税原理》。马克思写过《政治经济学批判》,其巨著《资本论》的副标题也为“政治经济学批判”。 由于西语economy有兼容政治的趋向,日本人在寻求其汉字译词时,挑选了“经邦济国”义的“经济”。文久二年(1862)出版的《英和对译袖珍辞典》,首次将economist译作“经济家”,将politicaleconomy译作“经济学”。稍晚,旅日美国传教士黑本(J.C.Hepburn1815-1911)庆应三年(1867)编纂的《和英语林集成》在“政治经济学”意义上,用“经济”对译economy。同一年,日本学者神田孝平(1830-1898)翻译英国义里士著OutlinesofSocialEconomy(1850年刊行),用《经济小学》之名出版,也以“经济”对译economy,并在序文中介绍,西方政科分为七门,其第七门为“经济学”。堀达之助等编纂的《英和对译辞书》将economies译作“经济学”。福泽谕吉1868年在庆应义塾讲授美国弗兰西斯?威兰德的经济学说,课程名称译作“政治经济学原理”,后来福泽据此撰《经济全书》,给“经济学”下定义。福泽的弟子小幡笃次郎的译著《英氏经济论》更从多侧面界定“经济学”。明治六年(1873)林正明将福赛特夫人(1833-1884)的著作译为《经济学入门》,明治十年(1877)永田健助将同书译作《宝氏经济学》。自此,日本人普遍在理财、节俭、合算义上使用经济一词,脱离了中国古典词原意。日本经济史家山崎益吉说: 众所周知,经济就是经世济民、经国安民,是《大学》八条目之治国平天下论……近代以后,经济的真实意义被遗忘,单纯讲追求财物和合理性,而失去了本来面目。[2] 明确指出,今用“经济”一词已抛弃“经世济民”古典义。 中国最早的economy汉译,是京师同文馆19世纪60年代末设经济学课程,定名“富国策”,以英国人福塞特(H.Fawecett1833-1884)的《政治经济学指南》为教材,1880年该书汉译本名《富国策》,由同文馆印行。英国新教传教士傅兰雅1885年翻译钱伯斯兄弟的PoliticalEconomy(可直译为《政治经济学》),定名为《佐治刍言》,“佐治”与“经国济世”同义;书中将“经济学”表述为“理财之律学”。1886年,入华英国新教传教士艾约瑟(1823-1905)将英国人杰文斯(W.S.Jevons1835-1882)的《政治经济学入门》汉译,取名《富国养民策》出版,将经济学译为“富国养民学”。陈炽(1855-1900)1896年著《续富国策》。中日甲午战争前后,中国学者和来华传教士曾用“富国策”、“计学”、“平准学”、“理财学”、“资生学”、“轻重学”、“生计学”翻译economy及economics。清朝学部审定,将其译名定作“富国学”。梁启超1896年开始在理财、节俭、合算义上使用“经济”一词和“经济学”这一学科名目,如他该年在《时务报》刊发的文章说:“日本自维新三十年来,广求知识于寰宇,其所著有用之书不下数千种,而尤详于政治学、资生学(即理财学,日本谓之经济学)。”此时梁氏并用“资生学、理财学、经济学”。1899年梁氏撰《论近世国民竞争之大势及中国之前途》称,“故其之争也……非属于政治之事,而属于经济之事”,将“经济”与“政治”对称,其“经济”已不是经邦济国之义了,他对此解释道:“用日本名,今译之为资生。”可见梁氏对日本人将economy译作经济,并不完全认同,而更推崇“资生”。1901年严复翻译英国古典经济学家亚当·斯密的《原富》,撰《译事例言》,批评日本将economy译作经济,严复另译为“计学”,并说明理由: 计学,西名叶科诺密,本希腊语。叶科,此言家。诺密,为聂摩之转,此言治。言计,则其义始于治家,引而申之,为凡料量经纪撙节出纳之事,扩而充之,为邦国天下生食为用之经。盖其训之所苞至众,故日本译之以经济,中国译之以理财。经济既嫌太廓,理财又为过狭。自我作故,乃以计学当之。[3] 严氏还在1902年与梁启超的通信(载《新民丛报》第十二期)中论及“计学”一词的来源:“中国古有计相计偕,以及通行之国计、家计、生计诸名词。窃以谓欲立一名,其深阔与原名相副者,舍计莫从。”陈昌绪也采用“计学”一词,将译作命名《计学平议》。 1902年梁启超编写一本介绍西方经济学说史的小册子,书名定为《生计学学说沿革小史》,在严译“计学”的基础上,将经济学译为“生计学”。可见严氏、梁氏一直不愿认同“经济学”这一学科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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