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口述资料的运用。周锡瑞的《义和团起义的起源》便在相当程度上依赖这方面的丰富史料。在1960年和1965-1966年,山东大学历史系的教师和学生在 山东西部进行了广泛的社会调查,访问了许多经历过义和团或受过其影响的老农。虽然这两次调查后结集出版了有关资料,但大部分调查记录并未收入,特别是关于义和拳早期历史、义和拳地区的地理和社会生态以及社会经济状况等方面的内容,而在官方文件和其他历史记录中则很难找到这类资料。周锡瑞认真考察和使用了这些挑选剩下的、未经出版而仍藏于山东大学历史系的调查记录。当他对山东地理、政治经济、社会结构、地方宗教以及义和拳和大众文化进行分析时,这些口述资料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第三,值得特别注意的是研究大众文化的学者开始注意文学资料的使用。在过去,历史学家一般不把文学作品作为基本史料,但对大众文化这种题目的研究却开始改变这种成见,如J·贝林(Judith Berling)的《宗教和大众文化--<三教开迷归正演>中的道德资本控制》便使用小说作为分析长江下游地区社会和文化的主要资料 。《三教开迷归正演义》是写于17世纪的社会小说,其中心是描写人性和礼仪、利益和欲望,显示了儒、佛、道的宣释者所规定的人际关系。这个小说反映了书中主角所经过的城镇的社会生活,包括客栈、茶馆和妓院等,还描述了各阶层的人,如盐商、小贩、铁匠、店老板、珠宝商、棺材匠、招牌匠和屠夫三教九流。因此,通过对这个小说的分析,我们得到了在其他资料中所阙如的宗教与大众文化关系的信息。其实,从16、17世纪以来这种道德说教的书就相当普遍了,都反映了当时意识、宗教、文化和社会的状况,提供了大众文化研究的丰富资料。 在近来姜士彬关于地方戏的一组文章中,他使用戏曲资料而把视角深入到戏曲本身的内容来观察地方戏所包含的社会文化价值。例如他关于目连戏的研究,便涉及到了对目连戏内容和表演形式的分析。他所使用的基本资料都是目连戏的剧本,如《目连救母劝善戏文》、《目连传》、《目连僧报恩经》,以及文学戏曲界学者关于目连救母故事的演变的研究,如周作人的《谈目连戏》等 ,从而染指于过去文学史和戏曲史的领地,而延伸了历史学家的触角。目连救母是过去民间广泛流传的故事,更是戏剧中的一个经常的主题。在长期的演变过程中,这个戏无论在表现形式上还是内容上都注入了中国传统宗教和伦理说教的内容,因而对一般民众有着相当的吸引力。因此,把其作为历史研究的一种对象,从而拨开了传统史学中所难以窥见的普通人与地方文化纽带极其联接方式。 这里我想指出的是,对用文学资料研究历史必须抱十分审慎的态度,要充分认识到作者的写作并不是对当时社会的直接反映,而是经过了再创造的过程,因而不可避免地包含有大量“臆造”的东西。因此,当我们没有其他有力的资料作旁证时,在论述问题的时候必须时刻注意到自己的立足点,并充分警觉自己使用的语言。如我们采用文学作品来分析晚清的大众文化时,必须分清我们所讨论的就“是”晚清的大众文化,还是作者笔下所“反映”的晚清的大众文化。 在讨论史料的运用问题的时候,我想有必要再回到前面已经提到过的关于史料怎样“读”的问题。最近读到一篇关于编辑《清文海》的文章,其中提到选入这部达两千万字的清代文章总集的标准有四,即学术价值、文学价值、资料价值和借鉴价值。这无疑是非常恰当的。但是怎样确定这些标准却涉及到以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资料的问题。《清文海》的编辑者把清代文人所写的数量浩大的应酬文字、谀墓文字、时文作为“没有多少价值”的文字排除在外,这是颇值得商榷的。且不论它们作为清代文人广泛使用的文体而具有的文学价值,仅从史料的角度看这也是欠妥的。的确,在清史和中国近代史的研究中这类文字很少被用作史料,但它们是否具有史料价值在我看来仍然是历史研究者怎样对它们进行“解读”的问题。毫无疑问,从这些应酬、谀墓和时文中,很难有政治、经济等重大事件的反映(但不是绝对没有),但仍然从不同的角度给我们提供了关于那个时代的丰富信息,甚至常常是从其他史料中所不可多得的。例如应酬文字往往是士绅和文人相互间交往的文字,从中可以观察他们之间的社会关系、交往、心态、个性、社会风俗、礼节等,更不用说由于空间、时间、社会群体、教育背景、社会地位、阶级以及个性等方面的差异所揭示的更深层的、在社会文化方面的意义。 八、结论 大众文化给我们提供了理解地方宗教、民间风俗、节日庆典、社会组织以及它们与人民生活的关系的一个新角度,也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地方精英和普通人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甚至揭示更广阔的和更深刻的在社会和政治方面的因素。对它的研究不仅具有历史学,而且具有人类学和社会学的意义。 文化和意识的领域总是与地理、社会、经济和政治有密切关系。明清以来大众文化的变化和发展也是社会和经济进步的反映。经济增长不仅导致了包括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两个方面的社会结构而且导致了文化结构的变化。宋元时期商业印刷的普及推动了大众文化的过渡和扩张,明清时期由于城市化和商业化的影响,农村文化开始进入城市,而城市文化又反过来扩展到农村,形成了各种因素融合的丰富多彩的明清大众文化并延伸进入近代。而在近代这个新旧文化、中西文化交汇和社会动荡剧变的特殊历史环境下,大众文化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而与精英文化展开了新一轮更为剧烈的碰撞和组合。 研究中国大众文化的历史必须注意到外部因素的影响,诸如国家对文化事务的干涉、精英在地方文化形成过程中的作用等。在正统文化的创造和发展过程中国家具有重大影响,同时又具有直接插手地方事务和大众文化的力量。虽然中国大众文化、特别是大众宗教与官方有一定的联系,有的甚至受到其资助,但其中也存在着大量的异端。正如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的,在正统和异端之间没有截然的分离,有时甚至难以明确区分。除了国家,大众文化更多地受到精英的影响。精英对大众文化的影响程度取决于他们的社会地位,包括财富、教育背景、权力以及他们组织宗教节日活动、对社戏的赞助、代表宗族和商人集团的能力等等。美国关于大众文化的不少研究揭示了那些希望引导下层人民的精英怎样利用文化手段达到他们的目的,以及传统社会中正统知识分子怎样用大众文化方式来灌输正统说教以影响下层社会。因此,注意大众文化所涉及的复杂关系是十分重要的,这也是这些研究给我们最有价值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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