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在湖北英山发现一块刻有"毕昇"字样的墓碑,于是论者就把这个"毕昇"当作活字印剧的发明者了。毕昇泥活字仅见于宋代沈括著《梦溪笔谈》。沈括为什么能够详记其事?沈括与毕昇有什么关系?是一些研究者长期关注的话题。《梦溪笔谈》卷十八关于泥活字记载的最后一句写道:"昇死,其印为予群从所得,至今宝藏。"1994年12月6日《新闻出版报》发表周宝荣《沈括到过毕昇故里》一文,认为《梦溪笔谈》有多种版本,各本文字多有不同,《稗海》本关于毕昇泥活字记载的末一句是:"昇死,其印为群从所得,至今宝藏。"和其它版本相比,没有"予"字。周文认为,《稗海》本是可信的。既然如此,《梦溪笔谈》所谓"群众"者当指毕昇之"群从",而非沈括之"群从"。为什么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能够详载其事呢?周文认为:泥活字发明者毕昇是英山人,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年)七月,沈括奉诏前往英山所在的蕲州灾区安抚灾民,"特地走访了宝藏着活字印板的毕昇后人",从而使他在《梦溪笔谈》中对毕昇泥活字"记述得相当详细"。 《稗海》本果真可信吗?沈括果真到过英山吗?英山毕昇果真是活字发明者吗? 让我们简单回顾一下《梦溪笔谈》的版本源流。宋代《梦溪笔谈》至少有两个版本,一为乾道二年(1166年)扬州州学刻本,该本有汤修年跋:"此书公库旧有之,往往贸易,以充郡帑,不及学校。今兹及是,益见薄于己而厚于士,贤前人远矣。修年代匮泮宫,备校书之职,谨识其本末,且证辨讹舛,凡五十余字。疑者无他本,不敢以意骤易,姑存其旧,以俟好古博雅君子。"可见乾道二年扬州州学刻本之前尚有一个扬州公使库刻本。比较而言,扬州州学刻本"证辨讹舛",堪称精审。元代《梦溪笔谈》以大德九年(1305年)茶陵陈仁子东山书院刻本为最著名,它的底本就是宋乾道二年扬州州学刻本。明代《梦溪笔谈》有弘治八年(1495年)徐宝刻本、万历三十年(1602年)沈儆炌刻本、崇祯三年(1630年)毛晋《津逮秘书》本、崇祯四年(1631年)马元调刻本和商浚《稗海》本等。徐宝、沈儆炌、毛晋、马元调诸本均出于宋乾道二年(1166年)扬州州学刻本,惟商氏《稗海》本出于弘治八年(1495年)徐宝刻本。由于商本属于"二传",因而错误百出,后人多有非议。马元调《重刻〈梦溪笔谈〉序》云:"后乃得会稽商民《稗海》,此书(按:指《梦溪笔谈》)在焉,卷第良是,而独无自序与目……顾版刻袭误,舛错零落之病,至不可意会。"清张海鹏《学津讨原》本《梦溪笔谈》题识云:"商本文注混淆,其段落亦多舛错。"清钱保塘《校刻〈梦溪笔谈〉序》云:"《梦溪笔谈》明季有商氏、毛氏、马氏三本,二百年来,无重刻者,传本日稀。商本随时修补,漫漶舛误,亦日益甚,读者病焉。"可见商氏《稗海》本原是一个"不可意会"、"文注混淆"、"漫漶舛误"的本子,周文以脱去"予"字的商氏《稗海》本为据,洵为大误。考《梦溪笔谈》诸本(包括清刻本),脱"予"本仅此一例(《稗海》本的祖本徐宝本"予"作"与"),更见商本之非。周文又说:"《稗海》本刊于1696年,其时考据之风已兴,这个'予'字的缺少,很可能是清人对毛晋汲古阁本的一种纠谬。"1696年即清康熙三十五年。如上所言,《稗海》本是明代刻本的一种,于明万历间由会稽商氏半野堂原刻,清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刻本是振鹭堂据明万历半野堂本补刊者。湖北省图书馆藏有明万历商氏半野堂本。详查该本可知,早在明代已无"予"字,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振鹭堂刻本因袭了万历商氏半野堂本的错误,怎么能说缺"予"本是"清人对毛晋汲古阁本的一种纠谬"呢? 关于神宗熙宁八年(1075年)七月沈括安抚灾区事,据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六六:"(熙宁八年)七月壬午,命制诰沈括为淮南、两浙灾伤州军体量安抚使。"可知确有其事。但是,直到八月尚未启程,据沈括《补笔谈·器用》:"熙宁八年,章子厚与予同领军器监,被旨讨论兵车制度……是秋八月,大阅,上御延和殿亲按。藏于武库,以备仪物而已。"可见该年八月,身为军器监长官的沈括还在京师陪同宋神宗检视兵车,尚未动身前往灾区。继而启程后,又半途而返,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六九:"(熙宁八年)十月庚子,淮南两浙体量安抚使、起居舍人、知制诰沈括权发遣三司使,括行至钟离,召还。"可见沈括安抚灾区事有其始而无其终。北宋京师汴梁通往东南地区的主要干道是汴水,汴水是北宋著名的"漕运四道"之一。沈括出巡路线概莫能外。沈括行至钟离因故被"召还",钟离在今安徽凤阳东北30里处,北宋属淮南西路管辖,地处淮南西路的东北部,而英山所在的蕲州地处淮南西路的西南部,两地相距300多公里。由此可知,沈括这次南巡,不可能到蕲州去,更不可能"特地走访了宝藏着活字印版的毕昇后人"。 既然缺"予"本不足凭信,则有"予"本准确无误。那就说明毕昇死后,他的泥活字确为沈括"群从"所得,毋庸置疑。据朱彧《萍州可谈》、王安石《临川文集》、毛晋《汲古阁书跋》等书可知,沈括的"群从"凡7人,他们是沈逵、沈述、沈遘、沈迥、沈辽、沈遫和沈逌。沈括撰写《梦溪笔谈》的时间是哲宗元祐三年(1088年),由"至今宝藏"四字可知,这位宝藏毕昇泥活字的"群从"在元祐三年(1088年)尚健在。那么,这位"群从"到底是谁呢?七位"群从"之中,沈遘、沈辽比较著名。考《临川文集》等书可知,沈遘生于仁宗天圣六年(1028年),卒于英宗治平四年(1067年)。这就是说,早在沈括撰写《梦溪笔谈》的20年前他已经死去。考《宋史》等书可知,沈辽生于仁宗天圣九年(1031年),死于神宗元丰八年(1085年)。这就是说,早在沈括撰写《梦溪笔谈》的3年前他也已经死去。《梦溪笔谈》在卷五、卷十七、卷十八和卷二十中先后4次谈及"群从"事:卷十七谈沈辽论书事,卷二十谈沈遘知杭事。卷十八云:"予一族子,旧服芎?{,医郑叔熊见之,云:'芎不可久服,多令人暴死。'后族子果无疾而终。"这就是说,这位"服芎"的"群从"已于沈括撰写《梦溪笔谈》之前死去。那么,宝藏毕昇泥活字者不是沈遘、沈辽,也不是这位族子。卷五云:"皇祐中,杭州西湖?侧发地,得一古钟,匾而短,其枚长几半寸,大略制度如凫氏所藏……其钟今尚在钱塘,予群众家藏之。"由此可知,这位"群从"是一位文物收藏家,沈括撰写《梦溪笔谈》时还活着。"至今宝藏"毕昇泥活字者很可能是这位"群从"。这位"群从"也是钱塘人,可惜真实姓名是上述几人之中的哪一位,已无从查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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