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门荫制与科举制的消长关系(4)
不错,牛李两党结怨的端倪是在制举对策中初露的。元和三年(公元808年)制科考试,李宗闵、牛僧孺对策指切时政之失,言词鲠直,无所回避。宰相李吉甫不能容忍,泣诉于皇帝。于是主考人员遭到贬职,僧孺、宗闵也久之不调。继而,李吉甫之子德裕又卷入纠纷之中,"因是列为朋党,皆挟邪取权,两相倾轧,自是纷纭排陷,垂四十年"[43]。 但此后两党却不是围绕科举与门第之争而展开斗争的。首先,两党成员士庶混杂。牛党中的李珏、杨嗣复、杨虞卿、杜悰等都是士族出身。相反李党中陈夷行、李让夷和王茂元则非士族出身。其次,李党除李德裕、郑覃外,多数成员也是靠科举起家的,如李绅、陈夷行、李回、李让夷等。这种情况不是"少数之特例"可以解释得清楚的。 通常认为,李党反科举、维护门第最具典型的材料是李德裕、郑覃的言行。如郑覃以经术位宰相,不能为文,深嫉进士浮薄,屡请罢之[44]。李德裕也很偏激,史称他"尤恶进士","耻与诸生从乡赋,不喜科试"。曾上奏武宗罢掉期集、参谒、曲江题名等进士及第后的一番庆贺仪式,并说:"然朝廷显官须公卿子弟为之,何者,少习其业,目熟朝廷之事。台阁之仪,不教而自成。寒士纵有出人之才,固不能闲习也,则子弟未易可轻。"[45]。这确实反映了李德裕思想守旧的一面,他强调的台阁仪范对官员来说是次要的、形式上的东西,无关大局。但把它当作李德裕维护士族利益的证据却不充分。其一,"公卿子弟"既包括旧士族后代,也包括士族以外的新权贵;其二,此话是针对科举不放公卿子弟而言[46],李德裕难免不掺杂着个人感情,过分强调子弟比一般士子的优越性。事实上李德裕反科举[47],重门第,却并不反对寒门入仕,他从未因某人出身寒微而行排挤之事。相反,李德裕是以为"寒进开路""奖拔孤寒"而留美名的。他所提拔的薛元赏、刘三复等都是寒士。因此他贬官后,才有"八百孤寒齐下泪,一时回首望崖州"[48]的诗句。总之,以对科举所持的态度区分其人代表士族或庶族利益是牵强附会的。 诚然,科举考试中形成的"座主"、"门生"、"同年"诸关系,易为结党因素。例如牛党中的一些重要人物就是通过这种关系互相援引的。但这只能说明这种关系为结党提供了方便,却不能以此做为两党为科举门第之争的依据。如前所述,士族在唐朝已无恢复门第的可能,特别是中晚唐以来,士族在统治集团中的势力已甚薄弱,他们以基本阶层组织派别,与科举出身的士人相对抗是不现实的;在科举日益成为入仕参政的主要途径的状况下,多数士族子弟对此采取客观认可的态度,不可能在科举上与庶族有根本的冲突,科举并不是以划分士庶为入仕标准。其实,两党在原则问题上发生冲突的时候并不多。两党立场的抵牾,主要表现在对藩镇问题持不同态度[49],而两派之间更多的是官场上的倾轧,个人嫌隙恩怨之争。正如吕思勉先生所说,唐代党争徒为私利[50]。 再考察第二个问题,对门荫、科举出身官员的政治素质是否可以依其入仕途径的不同而区分高下。 门荫入仕者,不乏政绩昭著的官员。例如杜佑,担任掌运输、理财等职,并长居宰相位,史称他"敦厚强力,尤精吏职"[51],不仅有治绩,还撰述了我国最早的典章制度专书《通典》。又如李德裕主持政务期间,打退回鹘、收复昭义镇,主持废佛,使武宗朝国势有明显的起色。还有首倡两税法的杨炎,为政清肃的权怀恩,勤农桑、考课为冠的萧定,为国捐躯的颜杲卿,他们虽从门荫起家,但政绩均十分突出,决不是落后保守势力。 当然,门荫入仕者,也有劣迹昭著的。例如,以柔媚取进者庾准,公然聚敛者于頔,为政暴烈者李实,奸佞害国者李林甫、卢杞等。 对科举入仕者,也应一分为二。诚然如杜牧所说:"国朝自房、梁公以降,有大功、立大节,率多科举第人也。"[52]象房玄龄、张柬之、姚崇、宋璟、张九龄、陆贽、李绛、杜黄裳、裴度等人,都是身系国家社稷安危治乱的栋梁之才,正是基于这些人,唐朝才开创了封建社会的盛世局面。然而,科举为官者也有象刘从一、崔损、王播等容身保位的平庸之辈和李义府、崔昭伟那样的奸佞之臣。 总之,门荫和科举出身的人,各有优劣,不能一概而论。当然,作为任官制度,门荫具有落后与封闭性,这是它在唐后期日渐衰微的重要原因。科举则"历试之下,黜陟章明,故士之不肖者鲜矣"[53]。两种制度确有明显的优劣之别。但是另一方面如前所述,居要职的门荫子弟并不全依凭荫庇。人们之所以用科举和门荫出身的标准来区分官员的优劣,是只看到两种选官制度的好坏,并以此衡量人物的优劣,误把制度和具体人物混为一谈,这是缺乏具体分析的简单化看法。正如人们常把士族、庶族两个社会阶层概念同从这两个阶层出身的具体人物等量齐观,得出士族出身者较之庶族出身者落后保守这一含混笼统的结论一样,同样违反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一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
(责任编辑:admin) |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