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以女性身份,先后以皇后、皇太后和女皇帝的名义,参与政治,统治中国,长达半个世纪之久,成为我国历史上的特殊现象。在她生前和身后,由于政治形势、政治派别、封建秩序、正统观念和传统意识等因素的作用,古人对她的地位表示了一些看法。考察这些看法,不仅能够了解当时的世道人心,也有助于理解中国历史的进展过程。 一 永徽六年(655),唐高宗废皇后王氏,立武则天为皇后。高宗称天皇,她称天后。高宗长期患病,委托她处理朝政,甚至一度想传位于她。他们当时被称为"二圣"。弘道元年(683)十二月,高宗去世。他们的儿子中宗继位,武则天被尊为皇太后,开始临朝称制。中宗当了两个月的皇帝,被武则天找借口废掉,封为庐陵王,迁于房州。武则天的小儿子睿宗继立,但居于别殿,武则天仍然临朝称制。这期间,武则天自称"朕",加尊号为"圣母神皇",群臣称她为"陛下。"天授元年(690)九月九日,她将唐国号改为周,自己当上大周皇帝,尊号为"圣神皇帝",降睿宗为皇嗣。为了避免女性身份对称帝投下的阴影,佛教徒配合着大造舆论,说武则天前世是男身菩萨弥勒,从佛授记,将继承释迦牟尼而成为未来佛。同时,他们伪撰了一部《大云经》,此书虽已失传,但它所依据的前代译本《大方等无想大云经》,仍为我们了解这一情况提供了线索。该书卷4和卷6说:净光天女本是男身菩萨,"为众生故,现受女身,""当王国土,得转轮王","女既承正,威伏天下,阎浮提中所有国土,悉来奉承,无违拒者。"接着印度僧人菩提流志又在华译出《宝雨经》,成为该书的第三个译本。此书卷1说:佛对东方日月光天子说:你在中国,"实是菩萨,故现女身,为自在主。"武则天的困境终于被解除。九是阳数,于是她便选择九月九日重阳节登基,体现了自己的前男性身份,龙飞九五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了。她为自己取名"曌",是新创的字,寓意日月当空照,表明自己合日月阴阳为一体。"日月光天子"一说,殆与此有关。这样,神权为皇权抹上了一层神秘的油彩。她在《大周新译大方广佛华严经序》中,就径直宣称自己当皇帝有来历,说:"朕曩劫植因,叨承佛记。金仙降旨,《大云》之偈先彰;玉扆披祥,《宝雨》之文后及。"[①]于是她在当皇帝的15年中,相继上尊号为金轮圣神皇帝、越古金轮圣神皇帝、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天册金轮圣神皇帝。金轮、慈氏,都是佛家语。慈氏是弥勒的意译。佛教认为菩萨成为转轮圣王后,乘坐的车子有金银铜铁四种质地,分别称为金轮圣王和银、铜、铁轮圣王。金轮圣王统治四天下,其余圣王依次递减为三、二、一天下。武则天的尊号体现了此岸世界和彼岸世界两个权威的合璧。但尊号说是"越古"、"天册",则与佛教精神相违。佛教认为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这六道众生,处在迁流不息的轮回之中,受着种种痛苦的煎熬,因而号为六凡;而佛、菩萨、缘觉、声闻是四圣,已获得不同程度的觉悟和解脱,永远脱离了六道轮回。六凡如果修持佛教,功德圆满时,即可脱离轮回,超凡入圣。因此,天比菩萨地位低,根本无资格去册封菩萨皇帝。四圣解脱后,便超越时空,常乐我净,也不存在什么"越古"问题。 神龙元年(705)初,武则天病重,张柬之等人发动政变,诛杀武则天的亲信张易之、张昌宗兄弟,武则天被迫传帝位于中宗,国号恢复为唐。中宗为她上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当年十一月,武则天去世,遗制说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 在武则天参与政治和统治中国的50年中,时人对她的地位表示出三种态度。一是坚决反对。上元三年(676),高宗"欲逊位,令天后摄国事"。郝处俊说:"陛下奈何遂欲躬自传位于天后?况天下者,高祖、太宗二圣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陛下正合谨守宗庙,传之子孙,诚不可持国与人,有私于后族。"[②]在大臣们的反对下,高宗放弃了传位的念头。这时,人们都认为武则天的地位是皇后,不应参与国事。这是国事、家事在公私场合的冲突中必然导致的合乎封建秩序的后果。嗣圣元年(684),武则天废中宗立睿宗,临朝称制,政出于己。徐敬业在扬州起兵,以拥戴中宗复辟为号召,把武则天临朝视为伪政权,檄文称她为"伪临朝武氏",表示"志安社稷","誓清妖孽",[③]十来天就拥有十多万军队。裴炎在朝,曾想乘武则天出游时,"以兵执之,还政天子。"扬州起兵后,他又建议武则天归政中宗。其侄裴胄先认为武则天是"唐家妇",应"复子明辟。"[④]这表明绝大多数臣民都认为武则天这时的地位是皇太后,而李氏朝廷理应由李姓皇帝行施统治权。这种看法是传统的礼法观念和封建秩序的反映。男女、夫妻、父子、君臣,各有自己的名分,不可逾越,这构成中国古代的政治伦理体系。武则天破了这个规矩,成为反常的现象,难免要受到指责。郝处俊就说:"帝之与后,犹日之与月,阳之与阴,各有所主守也。"[⑤]当新丰县因地壳变动而踊出一山时,有人上疏武则天,说:"陛下以女主处阳位,反易刚柔,故地气塞隔,而山变为灾。"[⑥] 二是坚决拥护。这是诸武集团和一批政治投机者所持的态度。武则天的侄儿武承嗣"讽则天革命,尽诛皇室诸王及公卿中不附己者",另一侄儿武三思"盛赞其计。"[⑦]他们都觊觎着改朝换代后自己被立为太子。武则天的外甥宗秦客,因"劝太后革命",[⑧]被提拔为内史。另外,侍御史傅游艺上表,请改唐国号为周,赐睿宗姓武,武则天不许,但提拔他为给事中、宰相,使他一年内"历衣青、绿、朱紫",[⑨]从九品官骤迁至三品。这引起连锁反应,凤阁舍人张嘉福让洛阳人王庆之率领轻薄恶少数百人诣阙上表,请求立武承嗣为皇太子。这些行为表明,在诸武集团和政治投机者的心目中,武则天是当然的皇帝。他们这样作,是为了寻找新靠山,以满足自己的利益。 三是暂时隐忍,见机而作。很多人反对武则天称帝和干预政治,但在当时的高压政治下,没有表示明朗的、过激的态度,而是意识到武则天不过是过渡性的权力象征,暂时承认现状,为恢复唐政权而巧妙地斗争,并在时机成熟时,将复唐的愿望付诸实施。武则天建周称帝,成为不以人们的意志为逆转的既成事实。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一些忠于李唐皇室的官员不得不隐埋自己的感情,承认这种现状。宰相狄仁杰被迫说:"大周革命,万物唯新。"[⑩]刑部官员徐有功在追述周朝代唐前夕那段时期的事情,竟说"往属唐朝季年。"(11)如意元年(692),武则天在神都洛阳举办盛大的盂兰盆会,时人杨炯描绘当时的情景,称她为"圣神皇帝","天子之孝",说"武尽美矣,周命惟新。"(12)但武则天在现行制度和传统礼仪的制约下,不得不陷入无法解脱的尴尬境地中,她废掉两个亲生儿子的帝位后,曾反复考虑立侄儿武承嗣或武三思为皇太子,这涉及的不只是政权的姓氏归属,还有自己身后的衬庙、祭祀等问题。于是,一些大臣不断以血缘亲疏为内容,对她晓之以礼,动之以情。李昭德说:"岂有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乎?以亲亲言之,则天皇是陛下夫也,皇嗣是陛下子也,陛下正合传之子孙,为万代计。况陛下承天皇顾托而有天下,若立承嗣,臣恐天皇不血食矣。"(13)狄仁杰也常以母子恩情为言,终于说服她召还中宗,立为太子。这为张柬之逼迫武则天传位于中宗奠定了基础。因此,中唐时期吕温盛赞狄仁杰"乃建国本,代天张机,取日虞渊,洗光咸池";"唐复为唐,繄公是赖。"(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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