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度田”新探(3)
第二,刘秀称帝以后,欲以柔道治天下,偃武兴文。建武六年,下诏罢遣"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士及军假吏,令还复民伍"。[⑩]罢遣的主要是在统一战争中收编的割据武装,防止地方失御,发生不测。这些郡兵,固然有相当部分是急切盼望回乡的农民,但也有不少以战争掠夺为生的兵痞和地方恶势力。他们和刘氏政权本非一家,被罢遣之后,要靠耕田为生,自食其力,更加心存不满,遂转而依附兵长大姓,构成了新的不安定因素。刘秀西征伊始,河东守兵即叛,盗贼横发,与此不能说没有关系。 第三,由于刘秀"好儒术,每占领一地,未及下车而先访儒雅,采求缺文,补缀漏逸,"那些在战乱中"遁逃林薮"的四方学士,"自是莫不抱负坟策,云会京师"。(11)凡是投附儒士,莫不处以显职,地方郡县乡里官吏亦选儒术之士。这些儒士绝大多数是地主大姓,重用他们亦即把在野的地主儒士拉入了官僚队伍。这固然在扩大了东汉政权的统治基础,但也导致了一个新的矛盾,这就是为地主豪强占有更多的土地和人口提供了权力的保障,削弱了国家对人口、土地的控制力,促进了在施政过程中的"优饶豪右"的发展。上举明帝说的"吏受郡敕,当欲以垦田相方耳"就透露了这一历史信息。所谓"垦田相方耳"就是指各地长吏在垦田的统计数量上已达成了默契,上计数字和以往不要有大差别,避免引起怀疑,难以继胸优饶豪右。优饶豪右,奉旨不严,虽然和兵长渠帅的拥兵自重为乱地方的性质不同,但这弱化了中央权威,激化了社会矛盾,引起贫民的不满,在客观上也增加了不稳定因素。 对上述不安定因素及中央统治权威未立的原因,刘秀是清楚的。但在建国之初,陇蜀未定、北边又有匈奴等族寇掠不断的情况下,刘秀是无暇解决这一问题的。直到建武十五年,陇蜀已定,北边稍安,功臣宗室封赏已毕,上层秩序已经调整有序的情况下,刘秀才顾及基层统治秩序问题,针对地方二千石优饶豪右,地主豪强隐瞒土地和人口这一最为突出的社会问题,下诏度田,清查户口,强化国家对土地和人口的控制,采用釜底抽薪的方式,打击地主大姓势力,消除不安定因素。在这一过程中,刘秀一改以柔道治天下的传统为铁腕政治,处死十几个郡守二千石,同时罢免了刘隆、鲍永等功臣的郡守、国相的职务,坚决查清土地和人口的实际状况。因为张伋等人被杀,其余刺史郡守县令不敢像以往那样接受贿赂,优饶豪右,难以继续充当地主大姓的保护伞,这些地主大姓兵长渠帅为保持其既得利益,遂起兵作乱。由于地方长吏和地主豪强本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动乱初起时,镇压不力,没有采取果断措施,将动乱消弥于发生阶段,以至于"处处并起",而以"青徐幽冀四州尤甚"。所谓"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故然说明叛乱分子的狡诈,但也说明了郡县官吏与兵长渠帅之间的关系,官兵方动,消息就传到了叛乱者那里,才会有"到则解散"的事情发生。杜林说的"二千石失制御之道,令得复昌炽纵横,"这"失制御之道"四字的含义是十分丰富的,远非指镇压之一端。按照惯例,平乱不力,遇敌退缩,临阵脱逃,回避敌情,都是违法行为,要定"逗留、回避、故纵"之罪,应一律处斩,但刘秀没有按法行事,而是统统赦免,"听以禽讨为效","但取获贼多少为殿最"。这是因为,第一,若严格执法,那些对中央心存孤疑的郡守县令可能会倒向叛乱的兵长渠帅,壮大贼势,激发新的动乱,这对国势粗安、人心未稳的东汉政权来说是十分不利的。第二,叛乱者的成份十分复杂,其首领固然是郡国大姓、兵长渠帅,但参加者则有相当一部分是农民,其中有些是因在度田过程中不堪官吏侵刻而聚众造反的,更多的则是被兵长大姓裹胁进来的。杜林说的"小民负县官不过身死,负兵家灭门殄世"深刻地揭示了这一真相。这些被裹胁之小民和兵长渠帅、地主豪强并不一心,不愿与官府为敌,若施以抚慰,表明官家镇压的是首恶分子,而非协从,他们会自动地站到官府一边,可以收到瓦解削弱叛乱势力的效果。否则,一味地严刑峻法,将迫使这些协从者死心踏地和兵长渠帅们站在一边。第三,这次叛乱分子不仅仅是一般的"盗贼",而带有军阀割据势力卷土重来的势头。叛乱势力最大的青州本是张步的势力范围,徐州是董宪的地盘,冀州是王郎的根据地,幽州是彭宠和张丰的旧巢,张步、王郎、董宪、彭宠等人故然不存在了,但其旧部则散居民间,他们向往过去作威作福的生活,不甘做东汉的顺民,无不伺机而动,这些人破坏性强,危害性大,必须坚决镇压。正是鉴于以上因素,刘秀才不拘于旧法,便宜行事,采用武力镇压和分化瓦解相结合的办法,仅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平定了叛乱。 平定叛乱,并不等于动乱因素就此消失,"五人共斩一人者除其罪"的方法固然瓦解了叛军,为协从者的自新提供了机会,但也为兵长渠帅等首恶分子的逃避制裁提供了掩护。他们在不敌官兵进剿的情况下,为了自保,也可以"五人共斩一人者除其罪"为掩护开脱罪责,伪装自己,使自己逍遥法外。上举《光武帝纪》说的"于是更相追捕,贼并解散",说明郡国大姓、兵长渠帅被杀者不多而解散者不少,也就是又隐蔽成良民了。只要这些人存在一天,其势力不能彻底剥夺,就存在着动乱的可能性,那些原来受其控制的农民也就无自由可言,甚至遭到报复,对此刘秀十分清楚。但若将他们通通绳之以法,似乎有违平叛过程中的宽大政策。为了显示自己仁厚,刘秀乃沿用秦始皇和汉高祖的徙豪政策,"徙其魁帅于它郡,赋田受禀,使安生业"。徙之于他郡,就剥夺了这些"魁帅"原有的土地资产和对族人乡里的控制,失去了兴风作浪的基础;"赋田受禀,使安生业",表达了刘秀宽大为怀,有利于归附人心。当然,刘秀将为乱魁帅徙于他郡是不能和西汉初年的徙豪相提并论的。刘邦之徙关东六国大姓于关中是防患于未然,虽然没收了他们原有的田产资财,但在关中又给予了相应的补偿;在防止他们为乱的同时,又倚之为对外用兵的力量。而东汉则不然,这些"魁帅"实际上是罪犯,迁之于他郡实际上相当于施以迁刑,"赋田受廪,使安生业",不过是使之自食其力而已。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将处于官府的严密监视之下,想东山再起是不可能了。那些没有参加叛乱的豪强地主看到了这些"魁帅"的下场,也看到了皇恩的浩荡,出于戒惧,也出于信任,或者是出自内心的自愿,或者是无可奈何,都要与中央保持一致,中央的统治权真正深入到基层,基层统治秩序真正建立并正常运转,政令通达,政局稳定,才形成了"自是牛马放牧,邑门不闭"的太平景象。以往学者对此不加深究,认为刘秀"度田"因地主豪强的反对而失败,显然是大错特错了。
(责任编辑:admin) |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