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常的话是否自我辩解,可置而不论,但有一点特别值得注意,就是省常明白地道出了他结社的用意和目的。原来他不过是利用结社的幌子,而针对宋初以来古文家排佛所采取的一个反行动,以达到“墙堑吾教”的目的。宋初以来,柳开、王禹偁等人上继韩愈,或为了纯洁和复兴儒学,或忧及国计民生,都曾坚决排佛。如王禹偁,平常好议论浮图蠹人,又于端拱二年上疏论列,于是引起京城巨僧侧目,有人伪造他的《沙汰释氏疏》及孙何《无佛论》,成为他淳化二年贬官的重要原因。孙何、丁谓都是古文家,早年又皆及王禹偁之门,他们对佛教的态度可想而知。但当孙、丁为白莲社作记写序时,观点似乎确实发生了变化。如孙《记》称“情由化革,识乃悟新,非言语无以证四禅,非相好无以示三味”云云,竟已是满口释家语了。至于那些“丛碑委颂,称道佛法”的公卿入社诗,便可想而知了。省常的目的,至少是部分的实现了。 宋开国初,统治集团确立了以儒立国、三教并兴的方针。西湖白莲社正是这种政治文化背景下的产物。它的出现,初步改变了儒、佛对抗的局面,浮图主动联络卿大夫和古文家,欲使他们放弃排佛,而后者也积极响应,大大缓和了两者的矛盾。这是北宋古文家由排佛到护法转变的开端。稍后的释智园、契嵩,则又修正了省常“墙堑吾教”的方针,大大前进一步,而着力证明三教本同末异,道同辞殊,而古文家也进一步改变了原先对佛教的态度,甚至放弃排佛,使三教融合达到更高的层次,文学、文化发展的道路也越来越宽广。西湖白莲社的行为虽然比较简单,但它架起了第一座彼此交流的桥梁,这是它在宋代文学史及文化史上的意义和地位。 但也应当指出,当年寄诗入社的古文家,未必全都放弃排佛,如前引王禹偁所寄诗,主要是抒发自己遭贬谪的身世感慨,既无所谓“归向从化”的表示,更没有“称道佛法”。至道三年(997),王禹偁上《应诏言事疏》,重申“古圣人必排佛以救民”的主张,称僧人为“民蠹”。到仁宗时,石介从卫道的立场出发,再次掀起排佛的浪潮,延缓了儒佛融合的进程。但总的说来,古文家排佛已成强弩之末,拿不出什么新的武器,佛教自身也逐渐衰落,佛儒融合已是大势所趋,佛儒融合的产物理学,不久即将诞生。 西湖白莲社在文学史上的另一意义,是它开了宋人大规模文学结社的风气。在宋代文学史上,特别是诗人,标门立派、结社拜盟的不少,但研究者们从未提及白莲社。当然,白莲社未必是宋人的第一个文学社团,但在它之前,似乎还没有目的如此明确、参加人数如此之多、身份如此之高、持续时间如此之久的组织。白莲社以《净行品》刊本为联系的纽带,以诗为盟文,推有“社首”,凡“士夫预会,皆称净行社弟子”(《莲社继祖传》),并曾建碑编集,已具备社团组织的特征。不过,白莲社的主盟者并非以文学创作为目的,入社者亦多是寄诗而已,彼此联系松散,既未形成统一的诗歌风格,更未形成宗派性的影响,毕竟又与纯粹的文学结社有所区别。尽管如此,白莲社在宋代思想史和北宋诗文革新运动中的地位,仍不应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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