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货年”运动与社会崇洋观念(3)
传统积淀极深的中国消费结构中,妇女无疑是家庭消费模式的最终执行者,同时,在向现代社会变迁的径途中,妇女又成为社会时尚最主要的体现者,尽管经由她们所体现的时尚亦不过是男性欲望的物化,或者如凡勃伦所言,是消费的代理者(注:凡勃伦:《有闲阶级论》,蔡受百译,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第63、58、64页。),所以,妇女国货年中化妆品之类的输入不减实不足怪。但是,时时处于民族主义运动中心,甚至抨击“商人无祖国”的青年学生,其消费对象能和女界判然两分吗?国民政府教育部曾派员视察上海6所大学,报告中指出,“各校学生服饰,大同比较朴素,其余大多数习于奢侈繁华,衣履则竟尚新奇……甚至出入娱乐场所,感受时下习气极深……至于女生服饰,犹多繁华新奇”。因此,可以说“目下社会中最繁华奢侈的,无过于学生,无过于大学生,更无过于大学生中女学生……受教育程度愈高,需用奢侈品愈多,便是推销洋货愈力……和大学中的女生谈服用国货,等于是与虎谋皮”。当时即便是薪水阶层子女,在大学里一年的花费达到五六百元,甚至八九百(注:天然:《大学生与女学生之服饰》,《申报》国货周刊,1934年1月1日。)。既然学生偏好洋货,乐购进口文具,所以“在所谓‘冬至礼物’的橱窗里,最大的书局,陈列着锦盒的西式信纸信封,好像国货的信纸信封,不堪展览”(注:天希:《学生国货年产销应注意学生的需要》,《申报》1934年12月27日。)。 或许,正是有鉴于整个社会的崇洋心理,“衣非‘洋’不美,食非‘洋’不足,居非‘洋’不成,行非‘洋’不速”(注:颜波光:《妇女应永远负服用国货的责任》,《申报》1934年12月27日。),蒋介石曾下手谕,饬知南京市政府提倡国货,略谓“一般国民,奢靡成风,服用什物,几非洋货不能洽意,以致国产事业日趋衰落,入超年有增加,若不严加纠正,积极提倡服用国货,将何以图国产之富强,民族之复兴?”正因为把国家工商不振的原因归结为社会的崇洋习气,所以“以后务需责令一般国民,无论贫富,均应一律以服用国货为主,藉以养成人民之爱国观念,而杜塞每年巨额之漏卮”(注:汪瘦秋:《贡献给蒋委员长》,《申报》1934年12月27日。)。以行政命令的方式来干预自发多变的消费行为,效果可想而知,但却多少透露出商人和政府的无奈。 三、崇洋风尚的生成 崇洋风尚之形成,原因千绪万端,但有三大因素不容忽视。 首先是来自洋货物美价廉的路径依赖式影响。自海通以还,西力日逼,欧风东渐,近代中国经历了一个被动而又苦痛的变迁与转型过程。与此相伴相生的是国人心理的逐步变化,即对西方文明由激烈拒斥而转至全面迎合。胡适与陈序经全盘西化的主张虽存有学理上的致命缺陷,但文化保守主义者依然要把中国上古的辉煌拿来与西方这个“他者”做比较,方才显得理直气壮。普通民众自不会纠缠于东西文化孰高孰低,东西文明孰优孰劣的价值判分,枪炮与商品足资明证。随着国门洞开,域外种种新奇的机制商品涌入中国。人们在消费商品的同时,亦感受到了外来文明的先进性,从而逐渐形成了洋货“物美价廉”的集体意识。五口通商之初,大量涌入的洋货,就已经对中国传统消费心理产生了某些影响,“凡物之极贵重者,皆谓之洋……大江南北,莫不以洋为尚”。民国初年的湖北蒲圻县已有“农民争服洋布,中产之家出门则官纱仿绸不以为侈”(注:宋延斋:《蒲圻乡土志》,转见严昌洪:《中国近代社会风俗史》,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82页。)的现象。一批消费力较强的都市青年,则“看着外国事,不论是非美恶,没有一样不好的;看着自己的国里,没有一点是好的,所以学外国人唯恐不像”(注:《大公报》1903年4月17日。)。时人曾作词讽刺此种行为:“洋帽洋衣洋式样,短胡两撇口边开,平生第一伤心事,碧眼生成学不来”。近代著名学者贾士毅曾经精当地描绘过国人消费心理的这一变化,他说,“吾华在昔以农立国,习尚简朴,供求相应,海通而还,外货侵入,国人初则震其奇巧,继则贪其便益,终乃养成爱好外货,鄙夷国产之固习。故其初也,不过以为陈设之具,装饰之品,久而久之,遂至日用所需,多取给蔫”(注:贾士毅:《提倡国货之步骤与方法》,《申报》1928年11月1日。)。因此可以说,整个社会,“积习既久,驯至服用非洋货不办”(注:进如:《抵制日货之要义》,《银行周报》第二十卷,第19号。)。 “爱好外货,鄙夷国产”的社会氛围一旦形成,就不仅成为民众消费选择的风向标,还会给人带来某种程度上的压力,章太炎先生的一个日常行为极能说明这个问题,他嗜好香烟,自己吸国货“金鼠牌”,但飨客则必用洋货“大英牌”(注:陈存仁:《银元时代生活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61页。)。无独有偶,南洋兄弟烟草公司的经营者家人也有与章氏如出一辙的行为,简照南给在香港的兄弟简玉阶的信中,深有感触地说,“犹有奇者,花界中固少吸我烟,即强其购吸,亦以‘三炮台’罐盛之。外人无论矣,即大兄与秋湄请客亦如是”(注:上海经济研究所:《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史料》,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63页。)。显然,当时的消费行为已经不再单纯是基于价廉物美的一种理性选择了,业已附加上了更多的意义,“社会心理都爱慕洋货,许多放弃很好的绸缎不穿,都去穿外来的假货,无非一为洋货时髦些”(注:上海特别市妇女协会:《为提倡国货告妇女》,《提倡国货的理论与方法》,浙江省党务指导委员会宣传部丛书之九,第102页。浙江省图书馆藏。)。 章氏和简氏,前者当可称为文化民主主义者,而后者则与西方经济势力有着最直接的冲突,他们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时人就谈到,在教会学校经常接受圣诞老人礼物的中国学生,逐渐“对于洋铅笔,洋信纸信封,以及洋橡皮擦钢笔杆等,有了深切的爱好,而争相掏腰包来购买,大妖精小妖精们对于外国的擦面粉和爽身粉,更有了性命似的爱好”(注:柳塘:《从举行国货年所得之感想》,《申报》1934年12月31日。)。
(责任编辑:admin) |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