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之洞)梁(启超)交谊与交恶(3)
三 随着维新运动的深入开展,张之洞与梁启超的矛盾论争也日益凸显。究其二人之矛盾 ,主要源于学术与政见的歧异,诱因是梁启超在《时务报》上发表了抨击汉学家、倡民 权等文章,遭到了张的抵制干涉。梁启超说:“文襄以报中多言民权,干涉甚烈,其时 鄙人之与文襄,殆如雇用者与资本家之关系。年少气盛,冲突愈积愈甚。”[6](第4册P 254)当时,《时务报》刊出了梁启超的《论科举》、《论学会》等文,猛烈抨击了汉学 家纪昀和倭仁,引起了张之洞及一些幕僚的不满。其幕僚顾印愚致书汪康年说,报中“ 有诋纪昀语,河间大怒,广雅亦不平,此无益而有损之文,以后请加检对也”(注:河 间指张之洞幕僚纪钜维,直隶河间人,纪昀同乡;广雅指张之洞。《汪康年师友书札》 (4)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3284页。)。另一幕僚梁鼎芬则撰文辨驳,并嘱汪康年 要多加小心:“卓如诋纪甚,诋倭尤甚,仆有文辨之,本要刻板,再思中止,他日存集 可也。以后文字真要小心。”[3](第2册P1900)鼎芬为避免关系弄僵,并未刊刻该文。 但启超并未收敛,尔后又发表了《知耻学会叙》,揭示了官、士、商、兵、民等“无耻 ”的种种迹象:“官惟无耻,故不学军旅而敢于掌兵,不谙会计而敢于理财,不习法律 而敢于司李,瞽聋跛疾,老而不死。”[1](文集之二《知耻学会叙》P67)张之洞读后更 为不满,即致电陈宝箴、黄遵宪说:“梁卓如所作《知耻学会叙》,内有放巢流彘一语 ,太悖谬。阅者人人惊骇,恐招大祸。……若经言官指摘,恐有不测,《时务报》从此 禁绝矣。”并嘱他们“此册千万勿送”[13](第9册P7404)。皮锡瑞《师伏堂未刊日记》 中也说:“梁启超已到,其报中有一段文字,诋中国人太过,香帅嘱毁之。”[5](P86)可见,梁启超与张之洞在报刊宣传舆论导向上发生了严重分歧,并由此导致了双方的笔墨之争。 其实,张、梁的分歧论争很大程度上源于学术流派和文化观的不同。张之洞崇尚古文 经,为学兼师汉宋,“平生学术最恶公羊之学,每与学人言,必力诋之”[13](第12册P 10631)。康梁学派则崇奉今文经,演绎公羊学,讲孔子的“微言大义”。张对康梁学派 的主张早有不同看法,他不同意康有为的孔子改制说,曾多次劝说康有为“勿言此学” ;他也称民权说为“奇怪议论”,曾表示“学术不敢苟同”。康梁则坚持自己的学术见 解,梁启超曾致书汪康年兄弟说:“弟之学派,不为人言所动者,已将十年”,而且“ 自信吾学必行。”[5](P59)梁启超排斥古文经,不赞成考据学,认为“此考据家旧习, 吾党正排斥不遗余力,必不宜复蹈之”[5](P81)。他曾讥讽张之洞的幕僚缪荃孙“抱此 敝帚(指考据学)以自炫”。1897年春,崇奉古文经学的章炳麟一度在《时务报》任编撰 ,因学术上与梁启超、麦孟华门庭各异、常相抵忤。章说:“春时在上海,梁卓如等倡 言孔教,余甚非之”,“麟自与梁、麦诸子相遇,论及学派,辄如冰炭。”[5](P81-82 )正因为如此,次年春,张之洞特邀古文经学家章炳麟入幕,到武昌主持《正学报》, 原因是“之洞以其尚左氏而抑公羊,故聘主笔政”[2](P126),来同康梁的今文经学相 抗衡。可见,双方早已互存学术门户之见。 就文化观而言,张之洞与梁启超都在探索如何规范中西文化之路,但观点各不相同。 张之洞合汉宋中西,以求体用兼备之学,认为“六经皆圣人经世之书,西国富强之术, 不能出其范围”,坚守洋务派的“中体西用”文化观,且这一观点得到了社会的广泛认 同。梁启超说:“甲午丧师,举国震动;年少气盛之士,疾首扼腕言维新变法,而疆吏 若李鸿章、张之洞辈,亦稍稍和之。而其流行语,则有所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者 ,张之洞最乐道之,而举国以为至言。”梁启超则试图突破“中体西用”论的束缚,去 构建一种融通中西的新文化模式,于是他“冥思枯索,欲以构成一种‘不中不西、即中 即西’之新学派,而已为时代所不容”[1](专集之三十四《清代学术概论》P71)。梁还 说:“张香涛纠率许多汉学、宋学先生们著许多书和我们争辩,学术上的新旧之斗,不 久便牵连到政局。”[14](P29)梁启超的这些叙述表明,维新运动时期确实存在着张之 洞等人“中体西用”文化观与康梁维新派融通中西文化观之间的论争,这种论争虽然还 属于学术论争的范畴,但已悄悄地向政治斗争转化。 由于学术流派与文化观的不同,就注定了张、梁之间的交谊与合作必然是短暂的昙花 一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张、梁交谊日益疏淡。《时务报》发生的梁启超与汪康年之争 ,张之洞站在汪康年一边;梁鼎芬对《时务报》的频频干涉,也一直得到张之洞的支持 。继而梁启超离沪赴湘主讲时务学堂,政治上除宣传民权外,“又多言清代故实,胪举 失政,盛倡革命”;学术上“则自荀卿以下汉、唐、宋、明、清学者,掊击无完肤”[1 ](专集之三十四《清代学术概论》P62)。湖南一些守旧士绅对此大为不满,一面上书总 督张之洞,一面大肆攻击维新派,宣称“梁卓如来湘,苟务申其师说,则将祸我湘人, ……公羊之学,以之治经,尚多流弊,以之比附时事,更启人悖逆之萌”[15](卷6《叶 吏部与石醉六书》)。他们甚至请求清政府诛杀康、梁。梁启超说:“时吾侪方醉心民 权革命论,日夕以此相鼓吹,札记及批语中盖屡宣其微言。湘中一二老宿,睹而大哗, 群起掎之。新旧之讧,起于湘而波动于京师。御史某刺录札记全稿中触犯清廷忌讳者百 余条,进呈严劾。戊戌党祸之构成,此实一重要原因也。”[5](P84)他说的“一二老宿 ”是指王先谦、叶德辉。荻葆贤说:“于时王先谦、叶德辉辈,乃以课本为叛逆之据, 谓时务学堂为革命造反之巢窟,力请于南皮。赖陈右铭中丞早已风闻,派人午夜告任公 ,嘱速将课本改换。不然不待戊戌政变,诸人已遭祸矣。”[5](P88)梁启超虽因巡抚陈 宝箴的暗助而未被祸,张也未加深究,但其“别康梁”之念头已经萌生。因此,当维新 运动继续发展,帝、后党争逐渐走向激化之时,张之洞撰写了《劝学篇》,以示同康梁 划清界线。张之洞的幕僚刘禺生说:“张之洞本新派,惧事不成有累于已,乃故创学说 ,以别于康、梁。”[2](P126)辜鸿铭也表示了同样的意思:“文襄之作《劝学篇》, 又文襄之不得已也,绝康、梁并以谢天下耳。”[16](上P419)其实,早在梁、张见面交 谈时,梁、张之间的“论学不合”已初露端倪。张之洞的幕僚罗振玉说:“及梁氏(启 超)赴湘,文襄邀与谈竟日夜,始知其所主张必滋弊,乃为劝学篇以挽之,然己无及矣 。”[6](第4册P249)可见,张之洞作《劝学篇》是与康梁断交的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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