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统知识转型到传统政治转型:晚清译书业发展的逻辑与功能(3)
其三,译书的主题是西方的自然科学,尤其是技艺之学。基于扩充传统知识的主旨, 此时译书的选题都是应洋务派之需而定,即便是教会独立译书也很注意选题不越当局的 红线,极少翻译西方新思潮、社会制度之类的反体制书籍。当时译述最丰的传教士傅兰 雅曾谈到与清政府在译书选题上的歧见,谓清廷“今特译紧要之书,如李中堂数次谕特 译某书”,而自己“本欲作大类编书”,有系统地“按西国门类分列”,完整地翻译西 学知识,结果未如所愿,只得“与华士择合其紧用者,不论其书与它书配否”,进行翻 译。(注:顾卫民:《基督教与近代中国社会》,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25、26 1页。)不过,此间所译之书虽不成体系,但涉及的范围却囊括了数学、天文学、物理学 、化学、生物学、地质学、地理学、医学等西方自然科学的大部分领域。特别是在应用 科学方面,与时需联系紧密的军备、器械、船舶、冶炼、化工、采矿、纺织、驾驶等一 应具有。形成了晚清译书的第一个高潮。 其四,所译书目均来自欧美国家。因为译书的重点是弥补传统知识的技艺方面,而欧 美得科技发展之先,所译书目均来自欧美国家是顺理成章的。如《西学书目表》所录鸦 片战争后至1896年间出版的西学书籍凡353种,全部译自欧美国家。 综而观之,甲午战前译书业的总特征表现为:政治面统驭知识面,知识面服务于政治 面,全然是一种体制内性质的译书。 然而,甲午中日战争之后,在旧知识体制下嫁接新知识的洋务自强运动遭到社会的抛 弃。译书业更是率先跨越了旧知识体系的界线,实现了质跃。 其一,译书主旨突破了扩充体制内知识的界线,朝引入异质知识方向转型。清政府在 甲午战争中战败,表面上看是洋务运动的失败,实际上是在“中体西用”框架下,数十 年扩充传统知识努力的失败。尽管此前的译书业对补足传统知识的技艺方面有推巨臂之 功,仍不能充分动员社会,无济于政治危机的根本解决。正如日人稻叶君山所评,“自 曾国藩时代所创之译书事业,虽有化学、物理、法律各类,然不足以唤起当时之人心。 ”(注:稻叶君山:《清代全史》卷下,中华书局,第30页。)所以,当政治运动的主旋 律由洋务变奏为维新和革命时,作为知识运动主战场之一的译书业就不再停留于体制内 知识的修补,而是将导入异质知识——维新和革命的知识为己任,进入了梁启超所说的 “将世界学说无限制的尽量输入”的阶段。(注: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中华书 局,1954年,第65、71页。) 其二,随着译书主旨的转换,译书力量也出现了全然不同的组合。甲午战后的译书业 是以新式知识分子为主导,民间译书机构和教会共同操持的。据《译书经眼录》的资料 显示,辛亥革命时期,国人译著西书415部,中外学者合译33部,外国人翻译35部。(注 :顾燮光:《译书经眼录》,民国十六年刊本。)同时,活跃于译坛的机构除了前面已 提及的教会组织外,主流是战后兴起的有资产阶级倾向的民间译书社团,如商务印书馆 、译书汇编社、广智书局、教育世界出版社、启新书局、励学译编社、合众书局、翻译 学塾等等。新生的译著人员主要来自自由职业者,如教员、学生、编辑、记者、医生和 科技工作者等,他们大都受过较系统的西式文化教育,不仅所译作品数量多,而且译书 质量也上了新台阶。这些景观显然与战前由传教士和官译局主导译界的情形恰乎倒置。 正是由于民间力量对官方力量的替代,新式知识分子对传统士大夫的替代才支持了译书 界从体制内译书向体制外译书转型。这一时期,译书业在开拓新的读者群方面也取得了 可喜的进展,译著的行销量呈明显放大的趋势。以广学会所译书籍销售情况为例,1894 年为一千余元,1897年为一万五千五百元,到了1902年猛增至四万三千五百余元。(注 :顾卫民:《基督教与近代中国社会》,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37页。) 其三,译书的选题主要集中在哲学、社会科学领域,尤其重视反映新文化、新政治思 想和新社会制度的著作的翻译。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研究的内容类似于传统知识体系中 的德性知识,在“夷夏大防”的华夏中心论主导下,中国传统的德性知识具有优越性, 需要补充的只是技艺知识。因而,在旧译书体制里,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类著述属抵制 之列,至少是不提倡的。比如魏源的《海国图志》问世后,传统士大夫就“欲举是书而 毁之”。(注:史革新:《中国社会通史·晚清卷》,山西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582 页。)然而,甲午战后,国人已不止于痛感技艺知识的匮乏落后,更把矛头放到了对传 统德性知识和社会政治制度的批判和重建上。译书业是知识领域中最早做出反映的界别 之一,主要表现为对译书内容进行了结构性调整,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类著述上升为首 要地位,自然科学和技艺知识退居其次。梁启超称之为“以政学为先,而次以艺学”的 时期。(注:梁启超:《大同译书局叙例》,载张静庐编《中国近代出版史料补编》, 中华书局,1957年,第53页。)此期译述的西方哲学、社会科学著作,无论是涉及的学 科、思潮,还是人物,都是前期鲜有所闻的。特别是《天演论》《民约论》《法意》《 原富》《群学肄言》《穆勒名学》以及《道德进化论》等名著的翻译,不仅为国人带来 全新的社会政治思想,更为我国知识界初创哲学、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逻辑学、 伦理学、美学等学科门类,推动我国知识体系从传统向近代转型,起了奠基作用。 其四,译书的来源由以欧美国家为主转而以日本国为主。翻译日本著作或转译日本学 者译自西方的书籍,契合了译书界“政学为先”,“次以艺学”的选题方向。因为,日 本具有因政治维新而在短期内崛起的示范效应。同时,这一转向也蕴涵着一个如何将西 学本土化,以充分发挥新知识的实效的话题。日本也是较好地将西学本土化的榜样。所 以,此期的译坛出现了“日本每一新书出,译者动数家”的景致。(注:梁启超:《清 代学术概论》,中华书局,1954年,第65、71页。)据《译书经眼录》的收录,此间出 版的译书533种,其中译自英、法、美、德、俄5国的译著131种,译自日本者321种,后 者为前者的2.5倍。 可见,与甲午战前的情形对比,甲午战后译书业的总特征表现为:知识面摆脱政治面 的控制,并力图通过知识更新拖动政治的转型,具有鲜明的体制外译书的性质。
(责任编辑:admin) |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