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史研究领域，史学一向属于冷门，而北美殖民地时期的史学则更是“冷中之冷”。解放以前的半个世纪，有关美国史学的论著不到10种，其中一些尚非专论美国，而且全为译著，至于论文则更为鲜见①。新中国成立之后的20年中，这种情况，并无显著改变。在60年代以前，成果寥若晨星，重要的有《近代现代美国史学概论》（黄巨兴译，1962年）②和《美国历史协会主席演说集（1949—1960）》）何新等译，1963年）。当时的高教部曾计划组织全国专家编写外国史学史全国高校统一教材及有关学派史料，并已初步实施，乃因“文革”旋风骤起，遂胎死腹中。“四人帮”的垮台及随之而来的改革开放春风，吹暖了美国史学这池冰水。美国史学开始了早春天气。仅美国史研究会就组织出版了两部重要译著：《现代史学的挑战——美国历史协会主席演说集（1961—1988）》（王建华等译，1990年）和《奴役与自由：美国的悖论——美国历史学家组织主席演说集（1961—1990）》（李融等主编，钟维尧、廉洁、张爱珍、朱鸿祥等译，1993年）。更可喜的是出现了国内学者编选、撰写的著作，如田汝康、金重运选编的《现代西方史学流派文选》（1982年），郭圣铭编著的《西方史学史概要》（1983年，这是包含美国史学在内的第一部史学系统编著）、杨生茂主编并评介的《美国历史学家特纳及其学派》（1984年），以及当代国外社会科学流派丛书中的《历史学》分册（王建华、董进泉主编）③。至于文章，据杨玉圣、胡玉坤编《中国美国学论文综目，1979—1989》所列已不下数百篇。成绩确令人欣慰，但也应该看到，关于北美殖民地时期的史学状况基本上仍是荒地一片，上列著作不是断代，就是专题。一些综合性著译虽有所触及，但一则一笔带过，二则也不尽正确恰当④。
    在美国史学史这个舞台上，近现代史学无疑是主要角色，无它撑不起一台戏。在史学研究刚刚起步之时，把重点放在近现代，不仅应当而且必要。但从另一方面讲，配角也不可或缺，少了它戏就不完美。从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美国史学史这一宏远目标上考虑，北美殖民地时期的史学不应成为被遗忘的角落。
    研究这一时期的史学，困难更多，不仅原著难觅，即使得到了也极其难读，结构松散，叙述无序，文句不规范，而且夹杂许多古异体英文词（如war写成warr, known写成knowne, has been写成hath binn等）。因此，开发这片荒地更需要甘于寂寞的坐冷板凳精神，研究出成果也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我这篇文章不过是引玉之砖，谈不上深刻分析，仅作初步探讨，期望今后在这一领域里出现高质量的文著。
    北美殖民地时期史学始于英国在北美建立定居地，止于美国独立革命。过去，一些涉及这一问题的著作，通常把约翰·史密斯（1580—1631，詹姆斯敦建立者）撰写的《首次移民弗吉尼亚以来重大事件真实报道》⑤（1608年，有译《弗吉尼亚殖民以来大事纪实》）当作开端的标志。⑥其根据可能是1607年建立的詹姆斯敦被认为是英国在北美建立的第一个永久性殖民地，因而反映该殖民地的历史的著作也应该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这一时期史学的开端。在我看来，这一开端应该前推到16世纪末托马斯·哈里奥特写的《弗吉尼亚新发现土地简短真实报道》⑦，因为这部著作反映了1587—1590年英国首次在今北卡罗来纳州罗阿诺克岛（当时属弗吉尼亚）开辟拓居地的情况。尽管它后来神秘地失踪而成为千古之谜，为美国历史词典留下了一个“失踪殖民地”的词条，但它毕竟是体现英国人定居垦殖思想的首次行动。如果以记述殖民而不是仅记述航海探险的著作为北美殖民地史学产生的标志的话，那无疑应该将哈里奥特的这部著作看作是这一时期史学的开端。哈里奥特亲自参加了这次垦殖，更可贵的是他这部著作还保留了另一位垦殖者约翰·怀特画的一幅水彩画，画面形象而真实地描绘了罗阿诺克岛移民点的情况，成为珍贵的史料。对这样一部有价值的史著，我们是不能置之不理的。
    从16世纪末到18世纪80年代初近200年中，粗略统计有20余人撰写了各类史著30余部。综观这一时期的史学发展，大致以1700年为界分为两个明显不同的阶段。
    1700年以前的史学有以下几个特点：首先是史学著作的狭窄性和孤立性。从这一时期的史学著作名称就可看出，主要是一个个狭小殖民地的历史。托马斯·哈里奥特写的罗阿诺克岛殖民地仅有117人⑧。W.布雷德福写的普利茅斯以及J.史密斯写的詹姆斯敦都是100多人（具体人数，学者的估计有不同）。只有约翰·温思罗普写的马萨诸塞湾殖民地人数稍多，有1500人⑨，但却分布在六七个殖民点上。这些殖民地是典型的“小国寡民”，随小而至的是互相隔绝和孤立。作为现实反映的史学著作，当然也就“小”而“孤”了。当时，在弗吉尼亚就不知道马萨诸塞和普利茅斯（它在1691年并入马萨诸塞湾殖民地）有温思罗普和布雷德福写的史著⑩。
    其次，这一时期史学中心显然在以马萨诸塞殖民地为主的新英格兰地区。笔者粗略统计，这时期撰写重要史著的13个人中有11个均来自马萨诸塞，大多数在波士顿学习工作或生活过。唯有约翰·史密斯来自弗吉尼亚，哈里奥特则主要是在英国完成其著作的。这种情况与该地区经济文化的领先地位密切相关，在17世纪中期仅马萨诸塞人口即达1.5万人，相当于其他殖民地人口的总和（11）。波士顿直到18世纪中叶一直是北美殖民地的最大城市、经济文化中心。名闻遐迩的哈佛大学就是1636年在此建立的。哈维·威什谈到这一点时说：“当新英格兰为其众多的历史学家而自豪的时候，其他17世纪殖民地相对说来却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自夸的。他们更关心的是改善殖民地的状况，而不是描述人们的思想。”（12）他还谈到近代史学家J. F.詹姆逊（1859—1937）为这一时期新英格兰以外地区缺乏真正的史学著作而惋惜不已。当时这些殖民地文化人读的历史著作还是西班牙、葡萄牙人写的航海、探险书籍及法国耶稣会士的报告书之类的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