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明开化”思想探源(2)
二、学习西方思想 “慕华贱夷”是日本人传统文化观念[(15)]。其内涵是极端迷恋中国文化,蔑视中国以外其他国家和民族。如蔑称西方人为“南蛮”、“红毛”,甚者视其为“禽兽”。这种观念与近世“华夷”大变局不相合拍,如果任其存在发展,势必钝化日本人学习先进文化、制度的思维,阻滞近代化车轮的启动。事实证明,江户时代日本人逐渐扭转了这一观念,从以华为师转向以欧美为师。这一转变是日本人在对中国和西方的重新认识比较中逐渐完成、萌发的。 1.对中国的再认识。对中国的再认识,我们首先可以从一些儒学者著述中找到头绪。江户时期,日本固有宗教“神道”教趋于成熟,在神道思想的驱动下,一些儒者试图摆脱“万事不如异朝(中国)”的传统思维定势,重新评估中国与日本。贝原益轩即说:“本邦风俗,本自淳美,超轶华夏者亦多矣。如节义、骁勇、廉耻之类是也。”[(16)]山鹿素行则把中日朝三国加以比较,认为只有日本“才确实可称为中国之地”,即使大唐,亦不如本朝完美”[(17)]。山崎暗斋更推翻了风行一时的“皇祖泰伯说”,给日本冠以“中国之名”[(18)]。儒学者对日本的美化一定程度上冲淡了慕华意识,后被国学家高度发挥。18世纪上半叶,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日本封建社会内部出现了资本主义因素。与这一新的经济关系相适应,日本兴起了代表“商业资本家阶层”的国学思潮[(19)]。主要代表人物是贺茂真渊、本居宣长。国学家以“复古神道”为理论武器,对中国文化及慕华观念进行了猛烈抨击。首先,他们否定了中国文化的内核“孔孟之道”,认为以仁义礼智信为基本内容的“中国之教”违背了天地自然之理,“只能乱国”[(20)];儒教所谓“圣人之道”名为治国而作,实际上是“乱国的因素”[(21)],一味尊信圣人之言,“实可谓愚哉”!其次,他们极力美化日本,反对崇拜中国,认为“世界万国之中最优秀的国,只有我天皇所统治的日本国”[(22)]。基于这种认识,他们要求发扬“大和魂”,放言尊崇中国其罪“与叛逆罪人相同”[(23)]。这些看法虽有很大片面性,但在当时对于把日本人从慕华观念中解放出来具有积极意义。兰学产生后,兰学者把对中国的认识又推进了一步。首先,他们以新的地理观,驳斥了“中国中心论”。杉田玄白说:“地者,一大球,万国分布,所居皆中,任何一国皆可为中土,支那亦东海一隅之小国也”[(24)]。司马江汉也认为,地球是圆的,各国“似无不为中央之邦矣”,“若由天定之,则应称赤道下之邦为中央”[(25)]。同时,兰学者对中国文化及华夷观念也作了检讨。大槻玄泽说:“腐儒庸医,罔知天地世界之大,妄惑于支那诸说,仿效彼等,尊之为‘中国’或‘中华之道’……或以支那之外皆蛮夷而不屑一论,何其学之粗且陋也”[(26)]。尤其在鸦片战争以后,有感于“周公孔子之国”败于“英夷”的严酷现实,兰学家纷纷把中国作为考查批评的对象。佐久间象山认为,中国的儒学有“溺于高远空之谈,流于训古考证之末”之弊,斋滕竹堂则批评中国人昧于世界大势,动辄以“中华”自高,视诸蕃如禽兽,真是“眼孔如豆”[(27)]。从此,中国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地位陡转直下,统治日本达千百年的慕华观念在幕末陷于危机之中。 2.对于西方的再认识。我们知道,江户幕府虽推行锁国政策,但为了正确判断海外形势、确保锁国体制的安全,仍保留了长崎这个窗口来打探世界情报。这一“开放”孔道尽管十分狭窄,但行之日久,西学便借外交使节、商人以涓涓细流渗入日本。西学的渗入,扩大了日本人的眼界,也逐渐刷新了日本人对西方的认识。首先,日本人在物质文化观上放弃“夷狄禽兽论”,对西方科学技术予以肯定。1706年,贝原益轩在《红毛外科宗传》中指出:荷兰“其国俗穷理,往往善外治,治疗病有神效。其术可为师法,邦人学之者不鲜矣”[(28)]1715年,新井白石在《西洋纪闻》中也指出:西人“自天文、地理、直至方术、技艺之小者,无不悉皆有学”,“似有不可企及者”[(29)]。这表明至迟在18世纪,日本人已萌发“师夷长技”的意向,以致出现“邦人学之者不鲜矣”的景况。这一文化异动现象不仅影响了德川幕府的西学政策,而且逐渐强化了日本人对西学的认同意识。至18世纪下半叶,日本社会终于酿出一支专门研究移植西学的学派--兰学派。兰学派是师“夷”的产物,而其形成又进一步推动了师“夷”活动的发展。第一,兰学产生后,西学移植研究的主体渐由专门家取代译员集团;西学移植研究基地渐由长崎向江户、京都、大阪以至全国蔓延。据统计,18世纪末,江户有兰学四大家,其中大槻玄泽设立的芝兰堂自1789至1826年,以指血署名的门徒就达94人。[(30)]第二,兰学者认定“近古以来物理工夫之精密不得不推西人为绝妙”,一面致力于人才培养,一面进行移植研究。据统计,19世纪50年代,日本近代型科技人员已在科技队伍中占绝对多数[(31)],1774-1854年,日本刊行的西学译著就达200多种[(32)]。这足以说明,在明治以前,日本在科技领域已树立起以欧美为师的目标。其次,日本人对西方社会制度的认识也逐步深化。18世纪初,西川如见在《百姓囊》中就对西方一夫一妻制表示向往。1752年,安藤昌益更满怀激情地赞美荷兰“实为世界最光明纯洁之国”,非中、日、印三国所能及[(33)]。兰学产生后,日本人对西方社会制度的观察更向微观领域发展。本多利明将西方的富强归因于“制度与教士”[(34)];渡边华山则建议采纳西式教育制度。19世纪五六十年代,日本人对西方社会的认识更加明朗。福泽谕吉认为,西方伦理风尚的长处在于社会平等、人身自由[(35)];加藤弘之也对西方的“平等”表示向往[(36)]。横井小楠则对美国政制大加赞赏[(37)],并于庆应三年向幕府提出设“议事院”的建议,主张“上院公武卿一席,下院广举天下之才”,这正是西方君宪议会制的翻版。正是在上述对中国、西方的比较认识中,日本人始则形成师“夷”长技思想,继而萌发师“夷”制度意识,终则转向以欧美为师,树立起“东洋有大日本岛,西洋有英吉利岛,在全世界,两者并列为大富大强之国”[(38)]的发展目标。因此当西周于1861年向当局申请出国留学时,因申请者甚多而一时难以如愿[(39)]。这正反映了幕末日本人心向西方的情境,明治“求知识于世界”的口号即是这一态势的发展。 三、对外开放思想 “锁国”是江户幕府的基本国策。它从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缚住了日本人走向世界的手脚,与西势东渐的近代格局相悖。但是,在西方的冲击下,日本人逐渐跨越这一政策樊篱。 18世纪60年代以前,由于西方国家还主要在西方角逐,因而其对日本的冲击主要表现为文化渗透。我们知道,日本锁国政策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禁止洋书流传。但因德川幕府仍保留长崎一口通商贸易,所以西洋书籍及西洋信息仍不免在荷兰使节、商人的往还中流入日本,结果在1720年以前,日本就出现了不少介绍西方文化的译著,如《红毛火术录》、《南蛮天文书》等。西学的渗入虽是缓慢的,然却如同“滴油入水”,迅速扩散,在不知不觉中使日本人对西方文化产生认同感。这一异动现象在社会意识上即表现为前述“师夷长技”思想的萌发,在政策行为上则表现为德川幕府对西学“解禁”。1720年,有感于西方科技之“长”,德川幕府下令允许输入与天主教没有直接关系的汉泽西洋科技书籍。这项政令虽然谈不上真正的解禁,但毕竟创造了对西洋文化初步开放的条件。从此,人们对“蛮子学问”不再置之不理了,“曾几何时,日本各地学习西方的人士就比比皆是了”[(40)]。因此,在列强向日本发动猛烈叩关攻势前,日本虽在政治经济上固守锁国策,但在文化领域已现出一缕开放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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