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明开化”思想探源(3)
18世纪60年代以后,西方对日本的冲击渐由文化渗透转为政治、军事胁迫,锁国体制危机四伏。面对这一现实,兰学者率先发出民族危机的警声,从海防论、贸易论等立场,揭露了锁国的弊病,要求介入世界,开国通商。林子平认为,锁国是日本积弱的重要原因,建议扩大对外贸易。本多利明则提出“与外国之交易乃为提高自身之国力,亦与战争相同耳”的商战思想,认为航海、运输、贸易是海国日本的首要任务。海保青陵也说:“卖物买物乃世界之理,无可嘲之处,决不该嘲笑世界之理”[(41)],与幕府一贯坚持的贸易是“以国内有用之物换取外国无用之物”的思想形成鲜明对比。志筑忠雄则借西方的“造物者天赋法则”理论,言称人类之间相互交往是上帝赋予的权利,人为实行锁国,“其罪之大几同于杀人”[(42)]。不幸的是,这一刚刚萌发的开放思想,随着列强冲击的加剧,一度被锁国攘夷风潮淹没。 19世纪上半叶,西方国家向日本发起更频繁的叩关攻势。面对警报频传的海疆形势,日本上下义愤填膺,一时掀起了锁国攘夷风潮。就幕府而言,从1807年第一道“攘夷令”的发布到1842年“天保薪水令”的下达,基本采取比较强硬的政策,指示沿海大名,如果在任何港口发现英俄等外国船只,一律驱逐。就一些爱国之士而言,虽在“攘夷”策略上识见不同,但对开国通商均持反对意见,认为“与隔大海沙漠万里外言语文字不通之国通商,乃辱上天、背人道”[(43)]之行为。然而,当鸦片战争的消息传到日本后,在“今清国大乱,难保何时波及日本”的警声中,一度被淹没的开国通商论又开始上浮。综观当时日本人的议论,对时局大致有三种看法:(1)仍然坚持持锁国攘夷,“厉行炮击之策”;(2)主张积极开国,“宜改祖宗制度,开国通商,更须进航海外,怀柔诸国”;(3)主张折衷办理,“先许通商,以慰彼心,再整武备”,一旦国威能制海外时,立禁通商[(44)]。这表明19世纪以来形成的锁国攘夷气氛已被打破。但与攘夷声势相比,开放呼声仍比较微弱[(45)],直到第二次鸦片战争才发生大的转机。第二次鸦片战争在日本引起极大震动,许多锁国攘夷论者开始向开国进取论者转化。以下层武士言之,吉木松阴在1855年还坚持对外贸易是“得外国无用之物而失我国有用之宝”,1858年5月却在《对策之道》中指出:“如欲发展雄图而四夷”,必须开国通商。以藩主言之,福井藩主松平庆永曾是一位“主战拒绝论”者,1857年,他一改以往态度,明确指出:“当今之形势,凡有识者均可看到锁国已属不可能之事”,“希今后振兴商业之策,开贸易之学,互通有无”[(46)]。这代表了开明藩主的对外态度,在藩国形成一支开放势力。以幕府言之,1857年3月,在其向有关官员发出的备忘录中也表示:“过去之作法,显然已不能长期维持,应趁太平无事之际,迅速实行变革”[(47)]。 由此可见,1857年以后,日本社会兴起了“开放”风潮。在此气候下,幕府先后与美、荷、俄、英、法等国订立商约,史称“安政五国条约”。该条约标志日本锁国体制全面崩溃。尽管当时仍有人有坚持攘夷,但在攘夷活动--英萨战争(1863)和下关战争(1864)--失败后,切身感悟到今日之天下“已非复攘夷”而“趋向于开国”[(48)]。为适应新形势幕府先后采取了一些开放措施。这是“日本历史踏入新时代的证明”,明治开放政策即其继续。 四、自由平等思想 朱子学社会伦理观是江户时代日本社会正统思想。它一方面以“天人合一”理论为依据,将天地空间上下关系与人类社会价值上的上下关系结合起来,把封建等级关系固定化;另一方面,以“革尽人欲,复尽天理”为人生归宿,极力鼓吹“天理”至上,贬抑人的欲望和价值尊严。日本自由平等思想就是在冲出这一思想牢笼的苦旅中产生。 朱子学社会伦理观最早在它与古学、阳明学的斗争中,已被捅出了“窟窿”。作为在野统治阶级代表的古学派,除提出务“实”思想外,还有两点值得肯定。第一,在“天人观”上,反对“天人合一”,把人道与天道、自然界与人类社会区别开来[(49)]。特别是荻生徂徕明确反对以自然秩序作为人类社会秩序存在的基础,认为作为社会秩序观的“先王之道”是先王所造,并非“天地自然之道”[(50)]。这就使“封建道德学的罗山朱子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51)],即把意味着统治术的“立人之道”或“先王之道”与“天地自然之道”分离开来,切断了伦理观与宇宙观的对应性、连续性。这一转变的社会意义在于把人从“天道”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取得“人道”的“自由”。第二,在“理欲观”上,对“灭人欲”提出质疑,对“情欲”表示认可。伊藤仁斋认为,朱子所标榜的“灭人欲”出于老庄之意,“苟有礼义裁之,情即是道,欲即是义,何恶之有?”[(52)]山鹿素行认为感性快乐是人生的权利,提出“去人欲非人”的论断,荻生徂徕也认为“扩天理,遏人欲”有悖人情[(53)]。 阳明学兴盛于江户中后期,是“在日本封建社会的瓦解过程中代表民间的异端思想”[(54)],主要代表人物有中江藤树、佐藤一斋等。其基本主张是:第一,以“心”(良知)为世界本源。这一学理虽属主观唯心主义理论,但因否定了朱子学“天理”说,突出人的主观意识,故将人从万事依从天理的被动状态中解放出来,赋予一定的“自由”。因此,阳明学家往往具有“变通”意识,认为贤明的政治不在死守圣经贤传,而在谋“时处位之至善”,要求因时制宜。第二,在人性上否定了“上贵下贱”的天理观念,主张“良知”面前人人平等。如山重松庵认为,人们虽在出身上有贵贱,“或为君,或为臣”,但“元来皆天地之子”,故“皆与兄弟同理”,不可强分高下。至于父子关系,更因他们的身体均得之于先祖,所以也是平等的[(55)]。 诚然,古学、阳明学所显示的“自由”、“平等”与近人意义上的自由平等相去甚远,其实质是“从封建道德学的内部来寻找批判封建道德学的立场”,然毕竟对朱子学的伦理体系竖起了批判的靶子。这一思想苗头为国学家进一步推进。由于国学以“商业资本家阶为背景”,因而其社会伦理观具有“町人阶级”特色。第一,国学家从町人--市民意识出发,反对“存天理,灭人欲”,宣扬“人欲即是天理”[(56)],主张人生在世就应“自我享乐”。本居宣长说:“今之吾人,无须治国,无须安民”,所以不必遵循圣人之道,“圣人之道乃治国理天下安于民之道,非自我享乐者所有”[(57)]。这表明在处理人与圣人之道的关系上,本居宣长已抛弃了桎梏个性自由的伦理道德,把满足人的自然欲求视为头等大事。第二,批评了朱子学所鼓吹的尊卑思想,提倡男女平等。贺茂真渊把一切有生之物统统视为平等的“虫类”[(58)],主张男女平等。 兰学产生后,日本自由平等思想又有所滋长。司马江汉认为,“上从将军,下至农、工、商、贱人、乞食”均为平等的人类[(59)]。杉田玄白说:“古今不论任何国家,其所谓人,上自天子,下至万民,男女之外不应另有差别”[(60)]。这些认识显然与明治时代福泽谕吉提出的“天不造人上人,亦不造人下人”思想十分相似。在理欲观上,兰学者对个人欲求也给予一定程度的肯定。如司马江汉认为,生活欲望是人生活动的根本,“一切地球上生物,均以无厌的欲望,追求生活,这种欲望是有物欲、色欲及饮食欲三种”[(61)]。尤其在幕府末年,兰学者纷纷游学欧美。在西方资产阶级思想的熏陶下,西周等学者提出功利主义道德、人生三宝说、“天赋人权说”等近代民主思想。 综观上述思想历程,江户时代,日本“旧的心灵秩序”已逐渐走向崩溃,“文明开化”的思想因子已次第萌发。明治“新体系”即由此衍化而生。
(责任编辑:admin) |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