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研究者对民族问题所持的观点是否有利于巩固多民族国家的统一,是衡量其见识所达到的高度之重要尺度之一,在清代奠定多民族国家的空前版图,和进入近代以后各民族在反帝反封建斗争中团结不断加强的时代,此事尤有重要的意义。分析龚自珍和魏源的民族思想即可看出,他们关心民族间和好团结的主张难能可贵,其中包含有不少值得我们今天重视和吸取的思想营养。 龚自珍通过总结新疆地区复杂的政治历史事件所提供的教训,论证民族间“安”和“信”的重要性,突出地体现了他对民族问题的卓识。对于乌什事件,他谴责原清朝驻乌什领队大臣素诚“占回之妇女无算,笞杀其男亦无算,夺男女之金银衣服亦无算”的暴虐行为,认为这次事件是平日“扰回”引起的“激变”,素诚虐待回民,“死有余罪”。对于康、雍、乾三朝平定准噶尔部的战争,他既强调这些军事行动是统一国家、稳定边疆所需要,谴责噶尔丹、阿睦尔萨纳等辈的罪恶;同时又指出,长期战争使大量无辜人民死亡,“千里一赤,睢盱之鬼,浴血之魂,万亿成群”。他恳切要求驻新疆的大臣将领记取这些教训,严肃地对待自己的责任,整肃下属,建立民族间安定、信任的关系:“令回人安益安、信益信而已矣。信,生信;不信,生不信。不以驼羊视回男,不以禽雀待回女。”“是故今日守回之大臣,惟当敬谨率属,以导回王回民,刻刻念念,知忠知孝,爱惜翎顶,爱惜衣食,讽诵经典。耕者毋出屯以垦,牧者毋越圈而刈,上毋虐下,下毋藐上,防乱于极微,积福于无形。”他殷切希望由于吐鲁番的安定而带来整个天山南北路的安定,以至于整个西北地区安定和平的局面。 魏源对民族问题的见解主要见于他的历史著作《圣武记》。这部书共14卷,约百万字,通过记载一系列重大政治、军事事件以探索清朝的盛衰变化,涉及了大量边疆民族问题的史实,表达了魏源的进步观点。本书可贵之处在于,魏源不仅记载民族间的战争,更注重记载民族之间联系加强、中央与地方间关系趋于密切的事实。最突出的事例有:喀尔喀蒙古三部因受噶尔丹进攻东奔时,清朝中央政府立即“发归化城、独石口、张家口仓储并赐茶、布、马匹十余万以赡之,暂借科尔沁草地使游牧”,使几十万部众得到安顿。(《圣武记·康熙亲征准噶尔记》)再如乾隆对回归祖国的土尔扈特的安置。书中《乾隆新疆后事记》一篇记载:土尔扈特本是厄鲁特蒙古四部之一,明末清初因邻部所逼投俄罗斯。康熙间,其首领阿玉奇取道俄罗斯入贡,康熙即遣使远道前往答礼。乾隆时,土尔扈特苦于屡次被俄罗斯征调去与土耳其打仗,大量死伤,整个部落辗转来到伊犁。廷臣中有人不赞成接纳,说:“降人中有舍楞,前逃往俄罗斯,今来疑有奸诈,且我受俄罗斯叛藩,恐启衅。”乾隆回答说:清朝接受土尔扈特“理直有词”,不存在什么“启衅”;“且土尔扈特既背其上国来,倘复拒于我中国,彼将焉往?”于是隆重接纳,妥善安置,召其酋长到热河人觐,各封为汗、亲王等,赐给大量物资。在国外艰难备尝的土尔扈特,回到祖国后得到政府如此款待,对比之下,真感到“喘息如归”,真正回到自己家里了。魏源的记述洋溢着赞颂国家统一、民族间亲密友好的感情,今天读来仍然使人感到欣慰而意义深长。 在清代,帝国主义分子和某些不法的少数民族“头人”互相勾结,一再制造事端,他们用以煽动当地民众的一个藉口,就是伪称若分裂活动得逞,这些“头人”将会带给民众许多好处。魏源则从确凿的事实总结出一条规律:如果搞分裂,处在反动“头人”统治下,新疆少数民族群众将遭受残酷的剥削、榨取,只有生活在中央政府的治理下,新疆民众才能大大减轻负担,改善生活。由于清朝政府对新疆实行进一步的管理,“列亭障,置郡县”,“农桑阡陌徭赋如内地”。这本是大好事情。可是有人却把新疆看成是一个包袱,“取之虽不劳,而守之或太费”。魏源对此作了批驳,强调要把乾隆以后出现的“中外一家,老死不知兵革”的统一局面,与以前的“烽火逼近畿,民寝锋镝”的战乱时期相对比,指出这种人“狃近安,忘昔祸”,好了疮疤忘了痛。与“得不偿失”论者相反,魏源充分肯定开发新疆的意义和前途:“西域南北二路,地大物奫,牛羊麦面瓜蓏之贱,浇植贸易之利,又皆什百内地。边民服贾牵牛出关,至则辟汙莱,长子孙,百无一反。”(《圣武记·乾隆荡平准部记》)主张进一步发展屯田、开矿等事业。魏源这些看法也早已被历史事实证明是完全正确的。 三 龚自珍和魏源对于嘉道学术又一重要贡献,是他们改造了今文公羊学说,作为论证封建“衰世”到来、批判专制黑暗统治、倡导变革的哲学思想武器。从此,言进化、求变革的今文公羊学说取代了古文经学,跃居哲学思想领域的主导地位。龚自珍和魏源之所以具有非凡预见和对民族问题的卓识,即因为他们能够站在这一代表智慧的哲学高度来观察问题。 公羊学说,从“微言大义”解释《春秋经》,在儒学中独树一帜。董仲舒适应汉武帝时期的政治需要,对这一主张“改制”的学说大加发挥,使公羊学成为西汉的“显学”。至东汉末何休为《公羊传》作注,撰成《春秋公羊解诂》,进一步推演阐释,形成比较完备的“公羊家法”。公羊学作为今文学派的中坚,有独特的理论色彩。主要有三项:(一)、政治性。讲“改制”,宣扬“大一统”,拨乱反正,为后王立法。(二)、变易性。它形成了一套“三世说”历史哲学理论体系。《公羊传》讲“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是其雏形。董仲舒加以发挥,划分春秋十二公为“所见世”、“所闻世”、“所传闻世”,表明春秋时期242年不是铁板一块,或凝固不变, 而是可按一定标准划分为不同的阶段。何休注《公羊传》,更糅合了《礼记·礼运》关于大同、小康的描绘,发展成为具有一定系统性的“三世说”历史哲学,论证历史是进化的,变易和变革是历史的普遍法则。(三)、解释性。公羊学专门阐发“微言大义”,可以根据现实的需要,对《春秋》之义加以解释或比附,以这种解释经义的方式发挥自己的政治见解,在时代激烈变动之际更便于容纳新思想。然则,自东汉以后,封建社会结构趋于稳定,主张“尊古”的古文经学更适于作为政治指导思想,取代了主张“改制”、“变易”的今文学说的尊崇地位。今文公羊学说从此消沉一千余年,迄清中叶方被重新提起。先是庄存与重新发现了公羊学,著《春秋正辞》,但他并不理解公羊学的真谛。其弟子孔广森著《公羊通义》,却抹杀今古文界限,混淆公羊家法。至嘉庆年间刘逢禄潜心公羊学研究多年,撰成《春秋公羊何氏释例》等著作,且奖掖龚、魏,培养了公羊学派两名健将,至此标志着公羊学“复兴”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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