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经济上成为世界第一强国,美国逐步实现了向现代大众消费社会的过渡,与此同时,美国经济向外扩张的步伐日益加快,能够体现出现代大众消费社会主要特性的文化产品随即大规模地被输往国外,“美国化”的现象由此在大量消费这些产品的社会开始出现。可以说,一个国家与美国经济往来越频繁,“美国化”的程度就越高,两者是成正比例发展的。20世纪之后,与美国经济关系比较密切的欧洲国家(主要指西欧国家)最先感到“美国化”的威胁。欧洲既是美国大众文化产品制造商和销售商最为关注的庞大市场,也成为“美国化”的第一块试验场所。 一、欧洲人对“美国化”的早期描述 在国际学术发展史上,“美国化”这一术语出现较早。按照美国西北大学教授比尔·格兰瑟姆的考察,“美国化”最早出现在19世纪50年代初期的法语(s’américanizer)中。当时美国这个年轻的共和国正处于经济崛起的前期,其在北美大陆展现出生气勃勃的文化气象不仅吸引着欧洲大批的贫苦人前往寻找平等与致富的机会,而且对旧世界经院式的贵族文化产生了不小的冲击。这种冲击尽管在很大程度上是间接的,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但已足以引起那些竭力维护本国悠久文化传统的法国上层人士的忧虑。法国著名诗人夏尔·博德莱尔认为,已经“美国化”的穷人将失去关于“物质世界和道德世界现象、自然界和超自然界现象各自特性的差异思想”。[1]58 由此可见,法国人对“美国化”的反感和抵触有着深刻的历史根源。不过,在前往美国的欧洲移民脑海中,美国是“普通人的乌托邦”的形象。用德裔美国学者汉纳·阿伦特的话来说,这种“大众喜爱的美国”对“富有的资产者、贵族和某类知识分子来说无疑是一个梦魇,他们意识到平等是对文化的威胁,而不是自由的希望”。[2]10 另外一种说法是,“美国化”这一术语在19世纪30年代最早出现于英国,到19世纪50年代就传遍了欧洲其他国家。这一术语起初指美国的机械发明和技术创新引起欧洲政治家和知识分子兴趣和抵制的现象。[3]7 尽管对“美国化”这一术语在欧洲学术界出现的时间和地点还存有歧义,但显而易见,这一时期欧洲人对“美国化”的忧虑主要在于美国内部发展对外部产生了强大的吸引力,欧洲国家的普通人成批地前往美国寻求发财致富的机会也就是这种吸引力所致。生于瑞士的美国宗教历史学家菲利普·沙夫在1856年宣称:“如果一个国家被奠定在真正的世界主义基础之上,被赋予一种无法抵制的吸引力,它就是美利坚合众国。我们的地球转动似乎不会终止人类的迁徙,直到地球的毁灭。移民们从四面八方构成一股不间断的洪流涌向我们的海岸。”[4]3 沙夫这段话没有出现“美国化”这个词语,但显然包含这方面的意思,在当时美国思想界和学术界很有代表性,这也恰恰是欧洲社会精英所最为担心的。19世纪末叶,当美国大踏步地迈向国际竞技场,尤其是美国在海外掀起大规模的经济扩张时,美国境外的许多有识之士明确提出“美国化”这一问题。1880年6月,伦敦一家名为特拉法尔加广场开业,有人就称这标志着“伦敦进入了被称为美国化的一个阶段”。[5]2 1889年7月13日,布朗热将军在伦敦的讲话中明确提出了“法国的美国化”。他这里所谓的“美国化”,主要指法国在政治体制改革上追随美国的模式。[6]2 洛根太太1889年6月在巴黎接受采访时对“欧洲变得美国化”深表遗憾。[7]14 德国财政大臣巴龙·蒂尔曼在1899年9月27日的讲话中承认,如果任何人观察一下柏林过去十几年的发展,他们一定会对普鲁士首都在工业上和商业上“美国化”感到吃惊。[8]21 这些文章多没有对“美国化”提出明确的批评,而且只是针对某一方面而言,但从字里行间也可以看出作者们对正在崛起的美国的深刻忧虑。 20世纪初,“美国化”在国际学术界已经基本包含了这一术语的现代意义。1901年,英国新闻记者威廉·斯特德出版了名为《世界的美国化》一书,表明了20世纪世界发展的主要趋势之一。美国学者佩尔斯认为这本书的主旨表达了20世纪之初主要是欧洲人对世界“美国化”的恐惧心理,他们“对文化一致性的忧虑,知识分子和艺术家标准的下降,民族语言和传统的消失,在美国习俗和心境的压力下一个国家独特的‘身份’的不复存在等等”。[9]495 其实,就斯特德个人而言,他并非是从完全消极的角度来论述世界美国化的。这本书的开首之语表明了作者的基本观点:“世界的美国化是一个相当不必要引起英国某种抱怨的术语。它甚至被视为对英国的公然冒犯,表明这个世界正在被美国化。这一进程的真正归宿是(世界)将被盎格鲁化。”[10]1 他写这本书的本意是希望唤起讲英语世界的醒悟,以美英为中心联合起来,共同对付对盎格鲁种族发展的威胁。所以他在书中使用了“重新联合(reunion)”这一术语,并在结论中提出了摆在大英帝国面前只有两种选择,一种选择是,如果英国人“决定把英帝国的存在与讲英语世界的美国结合起来,他们可以永远继续是所有世界大国中最强大的有机组成部分,保持海洋优势和陆上牢不可破,对敌人进攻的忡忡忧虑将不复存在,而且能够对这个星球的各个部分产生不可抵制的影响”。另外一种选择是“接受美国代替我们成为讲英语世界的重心,逐渐地失去我们广大的殖民地,最终衰落到一个讲英语的比利时的地位”。[10]396 作者显然是赞成第一种选择。作者没有用消极的眼光来看待世界的“美国化”,但却以醒目的书名把美国文化转变他文化的强大能力昭白于天下。这也正是以后研究世界“美国化”的学者很少不提斯特德这本书的原因所在。 在20世纪初年,美国已经成为一个世界经济大国,所以,“不管美国愿意与否,美国巨大的经济优势将直接或间接地把欧洲和世界领上政治、社会和文化生活的新道路”。[11]436 这正是欧洲国家一些精英人士的深刻忧虑之处。随着美国在世界政治舞台上的崛起,美国大众文化也借着美国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的强大力量向全球蔓延,而且势头难以遏制。在此进程中,“美国化”不仅成为学者们非常熟悉的一个术语,而且是欧洲国家所面对的一个严峻现实,欧洲也由此成为“美国化”的最早试验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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