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欧洲国家的“美国化”问题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欧洲一些具有忧患意识的人士尽管已经提出了“美国化”的问题,但往往是对一种发展趋势的忧虑或预测,一般人并没有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文化受到来自美国的一种新生活方式的冲击,欧洲国家也没有把美国大众文化的传播视为大不了的事情。一战之后,这种状态完全改观。在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在英国、法国、意大利、荷兰和德国(1933年前)放映的电影中,60%到95%是美国拍摄的。美国的爵士乐和文学作品在欧洲变得相当普遍。[12]58 欧洲国家采取了一些措施试图限制这股“洪水”的进入,但最终收效甚微,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形成了欧洲历史上“美国化”的第一次高潮。下面以德国和法国为例来说明这一令欧洲精英十分担忧的现象。 美国大众文化对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德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德国人对“文化”的理解和美国人很不相同,这与德国的文化传统有很大的关系。德国人善于抽象思维,习惯于从深奥的层次对人类面对的问题以及终极目标进行阐述与理解,这种文化毫无例外地由精英所创造和享有。从理论上讲,这样一种崇尚“高雅文化”的氛围很难提供给“大众文化”传播的空间。然而,事实恰恰相反,美国生活方式一战之后在德国迅速传播开来。德国人开始着迷于爵士音乐,到处放着美国流行歌手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和比利·霍利戴的歌曲。好莱坞影片深受民众欢迎。正如托马斯·桑德斯的研究表明的那样,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电影公司常常采用美国的商业惯例,寻求美国的投资,吸收美国的审美和技术形式以打败国内外竞争者。[13] 出生于俄国的德国艺术家塞尔日·佳吉列夫1926年强调说,美国的“影响已经随处可以感觉到--在绘画、戏剧以及音乐方面……作曲家学会了爵士乐的风格,美国甚至在古老保守的芭蕾惯例上也说了算”。[14]269 作为一个芭蕾剧团的经理,佳吉列夫目睹了德国音乐所谓“美国化”的过程,他这番话尽管只是涉及自己熟悉的专业领域,但却是美国大众文化在魏玛共和国时期对德国社会发生影响的真实写照。实际上,作为战败国,德国尽管在战胜国的面前受尽屈辱,但也与其他欧洲国家一样大踏步地迈向现代消费社会,已经走在前面的美国自然成为德国人效仿的“榜样”。因此,在许多德国人看来,美国成为他们的国家走出面临之困境的希望。 法国在20世纪初就对“美国化”深感忧虑,如1911年8月26日,一个自称为“法国语言之友”的协会在巴黎组织活动,抗议法语和法国习俗的“美国化”,主张把那些来自美国的“粗俗”词汇从法语中彻底剔除出去,以保持法语的纯洁性。[15]C3 法国人对美国大众文化尽管一直颇有微词,社会精英从未放弃抵制来自大洋彼岸的文化入侵,但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法国的“美国化”程度丝毫不亚于德国。1929年,艾尔弗雷德·布雷斯主编的一本书中收录了萨斯曼写的一篇文章,记录了巴黎当时的“美国化”现象。作者描述说,在法国首都,一个人能出生于美国医院,在美国人开办的学校上学,去美国教堂做礼拜,隶属于美国军团、基督教青年会、康奈尔、哈佛或美国妇女俱乐部;在偏爱的咖啡馆或美国图书馆阅读在巴黎的美国人办的三家报纸之一;在许多美国式的小酒吧品尝着威士忌,喝着由美国牛奶工送来的牛奶,吃着当地美国人生产的甜玉米和冰激凌;去观看曲棍球比赛、拳击赛以及其他进口的运动项目;得到美国牙医和医生的关照,最后被一个美国殡仪员所安葬。[16]163-167 萨斯曼把生活在外国城市的一个人从生到死的经历与美国国内并无多大差别,他的描述也许有些夸张,但也足以表明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生活方式在法国已经得到广泛的传播,对人们的日常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这一时期法国人看来,“美国化”与现代性密切联系在一起,美国“意味着现代性、权力和繁荣”。[17]491 德法两国所面对所谓“美国化”现象也程度不同地存在于其他欧洲国家。 在这一时期,好莱坞在大众文化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当时去美国的法国观光者把美国描述为城市化和机器化的社会,这个社会的主要文化吸引力便是好莱坞。在他们看来,“好莱坞似乎是美国文化精髓的展现”。[18]10-11 好莱坞能够长期在欧洲国家电影市场占据主导地位,首先在于对多数人具有吸引力。以后成为法国研究美国文学权威的罗歌·阿瑟利诺教授回忆说:“我尽可能多地观看美国电影,其中很多影片是30年代中后期在巴黎看的:告密者、鸭羹(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美国俏皮话)、摩登时代、富贵浮云(我看了多次)、死角、浮生若梦以及白雪公主等。”[19]70 阿瑟利诺这番话其实是对当时成千上百万欧洲人对美国电影钟情的真实描绘。当然,人们喜欢观看好莱坞影片并不必然意味着对影片中表现出的生活方式的模仿,但的确有相当多的人是这样做的,他们竭力在自己能力所及范围内模仿好莱坞影片中男女主角的举止言谈和衣食住行。在这方面,欧洲年轻人显然走在了前面。1925年1月,《纽约时报》刊文认为,欧洲更年轻一代的“美国化”正在飞快地进行。[20]15 这一时期被炒得沸沸扬扬的“美国化”主要是指好莱坞对欧洲社会产生的强大冲击力。面对好莱坞的冲击,欧洲政治和文化精英不只是担心本国电影市场沦入美国之手,主要忧虑好莱坞威胁了国家的认同和欧洲各国的生活方式。《纽约晨邮报》1923年刊登的一篇文章警告说:“电影对美国犹如旗舰曾经对英国一样。如果不受到及时遏制的话,靠着这种手段,山姆大叔也许希望某一天使世界美国化。”[21]11 这种观点在欧洲社会精英中很有代表性,多少有点“危言耸听”的味道。 欧洲的“美国化”归根结底是以美国大众文化为媒介的“美国生活方式”向境外的大规模蔓延,这对于固守传统的欧洲社会来说也许是“不祥之兆”,但却是难以抵制的。美国学者埃德加·莫勒1928年出版了名为《这个美国的世界》一书,莫勒本人也许对美国生活方式体现出的主要特征持批评态度,但却明确承认这种生活方式代表了现代社会的发展方向。用他的话来说,“美国显然是一个受到多数人支配、缺乏教养、无审美情趣的功利主义社会。欧洲正朝着相同的目的走去,尽管比较缓慢,还戴上一幅正人君子的面具”。[22]126 所以他在这本书中专章论述了欧洲社会在经济、娱乐、习俗、消费、金融等各个方面已经变得“美国化”。很有意思的是,莫勒对美国大众文化似乎有“不屑为伍”的口气,但对美国在进入20世纪之后对欧洲乃至对世界会产生强大影响却充满信心。他在最后一章谈到“美国的未来”时将“欧洲的美国化”与“两千年前左右的地中海世界的罗马化”进行了比较,认为欧洲“美国化”只是一种表面的现象,历史已证明“希腊从未变成罗马”,所以,“欧洲将不会从根本上被美国化”。[22]23-26 莫勒的这种观点也许主要针对欧洲精英人士对欧洲“美国化”的担忧,继而会采取一些不利于美国经济扩张的措施。说到底,莫勒还是从维护美国根本利益这个角度来论述这一在当时已被许多欧洲人炒得沸沸扬扬的问题。 法国社会学家安德烈·西格弗里德认为,标准化和大规模生产的到来、几乎不可思议的战时繁荣以及20年代经济的急剧扩张构成了“美国化”的成熟阶段。在他看来,不管是工作方法,还是日常生活本身,没有什么能够避免这种以现代性为主要特征的生活方式的巨大冲击。美国化已经“转变了一切”。[2]71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历史系教授维多利亚·德格拉西亚指出,大致从1890年到20世纪40年代,“美国化”涉及到这一时期美国历史上出现的大众消费社会作为一种模式在国外的互换及其构建。[24]193-194 德格拉西亚划分的时间段正是其他工业国家向消费社会的过渡时期,美国生活方式的影响自然就比较显而易见。一些欧洲精英曾对美国方式提出质疑,但更多的人还是希望从美国的发展过程中寻求欧洲未来的答案。不管是采取消极抵制,还是抱着积极的态度,都反映了美国现代生活方式对欧洲社会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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