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下半叶的东方国家,都面临着民主改革的基本任务,故而社会启蒙思潮的内容也基本相同:都以西学为中心,并同爱国救亡、维新变革和宣传资产阶级人文主义、理性原则有机结合起来。日本在明治维新后,把“文明开化”作为基本国策与“富国强兵”、“殖产兴业”并论,“求知识于世界”即向西方文明学习的进程迅速推进。福泽谕吉由此投入日本的启蒙运动,并写下《劝学篇》,宣传自由、平等、独立、民权等学说。福泽谕吉曾说:“当时我是怀着一片热心,想在日本提倡洋学,一定要使日本变成一个西洋式的文明富强的国家,这种意图曾使庆应义塾(注:庆应义塾:1858年,福泽谕吉在江户奥平家开办私塾,1868年为扩大私塾购买马公馆,改为“庆应义塾”。福泽谕吉以此为阵地,从事教育,传播“西方文明”,为日本培养出许多著名的洋学者,成为明治时期资本主义的建设人才。)成为西洋文明的向导,宛如西洋文明的东道主。”(注:《福泽谕吉自传》,马斌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并说:“我们洋学者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介绍西洋的实际情况,促使国民有所变通,早日进入文明开化的大门。”(注:《福泽谕吉自传》,马斌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 反观近代中国,两次鸦片战争的失败和太平天国农民起义的打击,严重地动摇了清王朝的封建统治根基。以李鸿章为首的洋务派搞的洋务运动,主观动机是自强,客观效果是发展资本主义的生产力,这也冲击着封建主义的生产关系。中日甲午战争中国失败后,康有为、梁启超等资产阶级改良派搬来西方的进化论,借“孔子”搞资产阶级的改良主义,要求设国会,行三权鼎立,废科举,设学校。这无疑是对封建官僚制度的根本性变革。张之洞在这场维新运动的初始阶段曾表示过某种程度的支持,如列名强学会,命令湖北各衙门订阅上海的《时务报》和湖南《湘学报》。当维新运动触及封建专制政体时,他就站到了维新派的对立面,下令解散上海强学会,限制报纸的发行,并写下《劝学篇》,目的在于辟“邪说”。在《抱冰堂弟子记》中,他说:“自乙未后,外患日亟,而士大夫顽固益深。戊戌春,佥壬伺隙,邪说遂张,乃著《劝学篇》上下卷以辟之。大抵会通中西,权衡新旧。”(注:《张文襄公全集》卷二百二十八、卷二十八。)为表明同康、梁决裂的立场,“文襄之作《劝学篇》,又文襄之不得已也,绝康、梁以谢天下耳”(注:《清流党》,辜鸿铭《张文襄公幕府纪闻》卷七,9-10页。)。 张之洞在《劝学篇》里将“旧学为体,新学为用”,作为他思想的总结。可见,福泽谕吉与张之洞的写作目的是不同的,产生的效果就不同。 二 接受儒家思想相同,但对儒家的继承和批评不同 福泽谕吉《劝学篇》开篇就反对门阀等级制度,宣传自由平等主义,“天不生人上之人,也不生人下之人。”这对于当时的日本人来说似石破天惊的名言。这就是“天生的人一律平等,不是生来就有贵贱上下之别的。人类作为万物之灵,本应依凭体力和脑力劳动取得天地间的一切物质,以满足衣食住行的需要,大家自由自在,互不妨碍地安乐度日”(注:见福泽谕吉《劝学篇》合订本序,1页、39页、7页、26页、33页、33页、52页、9页、19页、40页、3页、11页、1页、1页、2页。)。 在这里,福泽谕吉批判了儒学的名分思想,同时又继承了儒学“天”的观点,以“天”作为他宣传“天赋人权”论的正当依据。以儒家吸收“天之道理”,批判封建的名分思想和门阀制度,这同他的经历分不开。福泽谕吉受过严格的儒家思想教育,曾读过《论语》、《孟子》,“《左传》共反反复复读过11遍……这样我便基本成为一个小小的汉学家了”(注:《福泽谕吉自传》,马斌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但由于福泽谕吉出身于日本封建社会末期的下级武士家庭,对封建门阀制度非常痛恨,他曾说:在幕府制度下,“每个藩士的身份都有严格的规定,上士是上士,下士是下士,这套牢固的封建秩序好象封在箱子里一样,其间丝毫不得通融。……人们当中尽管有智愚之别和贤与不肖之别,但上士蔑视下士的风气却在横行,我在少年时代就对这种风气感到极端不平”(注:《福泽谕吉自传》,马斌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明治维新前后,福泽谕吉在三次游历欧美接触了西方的平等自由思想后,便以“在野”精神为圭臬,拒绝政府的任官聘请,大力宣扬西学,大胆地批判维护封建门阀制度的儒学名分思想,认为它扼杀了人们的独立精神,又在政治上,造成权力偏重的专制制度,他说:“千百年来的古代社会,中日两国的学者都极力提倡上下贵贱名分之说,归根到底,无非是想把别人的灵魂移入我的身上。”(注:见福泽谕吉《劝学篇》合订本序,1页、39页、7页、26页、33页、33页、52页、9页、19页、40页、3页、11页、1页、1页、2页。)福泽谕吉一方面批判传统儒学的名分思想,另一方面从他的“人的出生是天之使然,而非由于人力”(注:见福泽谕吉《劝学篇》合订本序,1页、39页、7页、26页、33页、33页、52页、9页、19页、40页、3页、11页、1页、1页、2页。), 即人们生而具有平等、自由等自然权利的终极依据在“天”,又反映出他对中国和日本儒学的“天”观念的继承。中国殷周时代和汉代的董仲舒把“天”视为有意志的最高主宰,其命令被视为“天命”。江户时代的古学派儒者伊藤仁斋亦说:“天地万物之父母,以生生为德。”(注:《日本思想大系·伊藤仁斋·伊藤东涯》,岩波书店1980年版,245页。 )中国的程朱理学认为“天者理也”。但这些传统儒学性格中的“天”、“天理”、“天性”等观点,非但没有成为福泽谕吉的儒学批判的思想障碍,反而成为他提倡天赋人权和社会契约论的依据,用以批判儒家的名分思想和它所维护的封建门阀制度和专制统治。 而张之洞的《劝学篇》也引用了董仲舒“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的话,它的出于“天”的“道”,即是封建的不平等的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种道德观念又被朱熹概括为“理”,是先于物质而存在的,人们必须遵守这个“理”以维系人心,维系君主制。张之洞认为“中学”即孔学,其核心是忠孝,又是政治的最高准则,清朝开国250多年便是靠这思想延续着寿命。 他说:“列圣继继绳绳,家法心法,相承无改,250年间,薄海臣民, 日游于高天厚地之中,长养涵濡,以有今日。”不仅如此,他认为中国封建社会两千年来也是靠这思想延续的,“我圣教行于中土,数千年无改者,五帝三王,明道垂法,以君兼师,崇尚儒术,以教为政”(注:见张之洞《劝学篇》,教忠、守约、变法、会通、正权、序、序、循序、循序、同心、会通。)。张之洞极力宣传儒家的名分思想,同他本身的经历分不开。他出生于官僚地主家庭,27岁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开始仕宦生涯,总计他一生中居翰苑18年,任巡抚3年,任总督23年,居大学士、军机大臣2年,一生平步青云,“宦术甚工”(注:转引自庄练著《中国近代史上的关键人物》,中华书局1988年版,132页。), 决不开罪掌握政权之最高权威。他说:“为疆吏,固犹是瞻恋九重之心;职限于方隅,不敢忘经营八表之略。”(注:《到山西谢恩折》,《张文襄公全集》卷四。)所以当维新运动触及封建专制政体时,他大声疾呼:“儒术危矣。以言乎迩,我不可不鉴于日本,以言乎远,我不可不鉴于战国。”(注:见张之洞《劝学篇》,教忠、守约、变法、会通、正权、序、序、循序、循序、同心、会通。)并在内外篇里强调:“决不可变者,伦纪也,非法制也;圣道也,非器械也。”(注:见张之洞《劝学篇》,教忠、守约、变法、会通、正权、序、序、循序、循序、同心、会通。)在变法中强调:“中学为内学,西学为外学,中学治身心,西学应世事,不必尽索之于经文,而必无悖于经义。如其心圣人之心,行圣人之行,以孝弟忠信为德,以尊主庇民为政,虽朝运汽机,夕驰铁路,无害为圣人之徒也。”(注:见张之洞《劝学篇》,教忠、守约、变法、会通、正权、序、序、循序、循序、同心、会通。)这几段话完全说明了张之洞《劝学篇》“中学为体”的坚定性,也可看出“西学”不过是为了“体”不变而“用”之罢了的观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