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到晚清时期才开始筹建和发展海军,历经曲折,冲过重重困难和阻力,到1888年北洋海军成军,总算建成了一支有相当规模和一定实力的海军舰队。遥想当年,在威海的刘公岛前,舳舻相接,旌旗蔽空,可谓盛极一时!然数年之间,竟樯橹灰飞烟灭,留下的只是“故垒萧杀大树凋,高衙依旧俯寒潮”的一片凄惨景象。这种似乎难测的忽兴忽灭的历史变幻,究意是怎么回事?这不能不引起后人不尽的思索。 一、交臂失之的历史机遇 中国着手造船和筹划创建海军是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为时较晚,是否前此没有这样的历史机遇呢?回答是否定的。 事实上,早在20几年以前,历史便向中国提供了发展海军的机遇。1840年,通过鸦片战争,英国侵略者凭借坚船利炮轰开了闭关锁国的中国大门,开始使中国人知道了海军之为何物。当时的中国人把这次战争看作是“中国三千年未有之祸”〔1〕,或称为“古今一大变局”。〔2〕确实,这次战争对中国社会的震动是非常巨大的。但是,先进的中国人经过反思,逐渐认识到,西方列强侵略中国固是大害,然大害之所在亦即大利之所在。“以中国益远人,大害也;以远人助中国,大利也。”“合地球东西南朔九万里之遥,胥聚于我一中国之中,此古今之创事,天地之变局,所谓不世出之机也。……虞西人之为害,而遽作深闭固拒之计,是见噎而废食也。故善为治者,不患西人之日横,而特患中国之自域。……去害就利,一切皆在我之自为。”〔3 〕其关键在于“得其道而顺用之”。〔4〕因此,船坚炮利虽为敌人之“长技”, 也不是不可以转为我之“长技”的。尽管这是极其简单的道理,但在当时要确立这样的观念,却是十分不容易的。 在中国近代,林则徐是最早一位主张学习西洋“长技”并付诸实践的先进中国人,鉴于中国师船与英国战船相比,有多方面的差距:(一)其大不如英船,中国师船最大者尚不及英船之半;(二)其坚不如英船,中国师船用杉木制造,与英船用全条番木,大铜钉合成,内外夹以厚板,船旁及底包以铜片,完全不能相比;(三)其炮不及英船多且利。故中国师船之造价仅为英船之二三十分之一,由此也可见总体上其差距之大了。林则徐承认这种差距,承认“洋面水战系英夷长技”,并认为到外海作战,“自非单薄之船所能追剿,应另制坚厚战船,以资制胜”。〔5〕为此,他不仅购买了一艘1000吨级的西船和一艘小火轮〔6〕,而且还开始了仿造西船的试验。 林则徐之所以热中于仿造西船,是因为在他看来,要战胜英国侵略者,就必须敌得过英军所恃的船坚炮利,使其长技亦为中国之长技。他指出:“要之船炮水军断非可已之事,即使逆夷逃归海外,此事亦不可不亟为筹划,以为海疆久远之谋。”他还向朝廷建议,以粤海关之关税十分之一制造船炮,则制敌必可裕如。不料此举竟遭到道光皇帝的严厉斥责。直到罢职之后,他仍然认为,建立船炮水军是战胜英国侵略者的必要措施。并且坚信:“得有百船千炮,五千水军,一千舵水,实在器良技熟,胆壮心齐,原不难制犬羊之命。”〔7 〕他在这里所说的“船炮水军”,实际上指的就是近代海军。 在中国近代史上,林则徐是倡建西式海军之第一人。他的建立“船炮水军”的计划虽未实现,但由于他的倡导和推动,仍然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在中国东南沿海几省、特别是广东,一些有识之士起而应之,纷纷开始了仿造西船的试验。但是,限于财力和造船水平,这些新造的战船,不是不能出洋,“仅可备内河缉捕之用”,就是“虽可驾驶出洋,但木料板片未能一律坚致,亦难御敌”;惟有绅士潘仕成捐造的一艘,“仿照夷船作法,木料板片极其坚实,船底全用铜片,……调拨水师营弁兵驾驶,逐日演放大炮,……轰击甚为得力。”〔8〕其后, 又照此船加长,工料照旧,续造新船一艘。并且还计划照新船再造两艘。这种新造战船,船身长13丈有余,两层安炮,共40位,分列子母炮数十杆,可容300余人。〔9〕当时,西方海军还处于帆舰向蒸气舰过渡的阶段,战舰仍以帆舰为主,大致分大、中、小三种型制,而潘仕成所造的新船类于西式中型帆舰。与此同时,晋江人丁拱辰还在研究蒸气机的原理和进行仿造轮船的试验。当然,中国那时还不具备制造轮船的生产条件和技术水平,仿造轮船不可能成功,但若能加大仿造西式帆舰的投入和力度,建成像林则徐所构想的那样一支“船炮水军”,以有助于抗御英国侵略者的海上骚扰,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在整个鸦片战争期间,道光皇帝对待英国侵略者的态度几番反复,时而主战,时而主抚,他曾经驳回了林则徐关于制造坚厚战船的上奏,孰料后来竟对一名不得志的书生的造船建议大感兴趣。这名书生就是安庆府监生方熊飞,他的一份请造战船的禀呈不知怎样递到了道光皇帝的手中。此禀开头即开门见山地指出:“英夷犯顺,荼毒生灵,所以猖獗日盛者,以我军徒守于岸,无战船与之水战耳。”认为“战船一造,即操必胜之权”。并最后强调:“长治久安,在此一举!”〔10〕此时正值英舰再次北犯定海,继而攻陷上海,道光皇帝由主抚而被迫抵抗,正所谓临急抱佛脚,即饬令将方熊飞原呈抄给靖逆将军奕山等阅看,并谕其“悉心体访”,查明何种船式“最为得力,即购备坚实木料,赶紧制造”。此前不久,广东水师提督吴建勋在黄埔参观两艘美国中型帆舰,并绘得该舰的制造船样。这确实开阔了奕山等人的眼界。他在复奏中称:“该夷恃其船坚炮利,因我师船不能远涉外洋与之交战,所以肆行无忌。”〔11〕并决定不惜重费,取料坚实,先造“大号战船”30只。奕山计划建造的“大号战船”,就是以潘仕成所仿造的中型西式帆舰为基础,加以改进,以弥补其“止有桅杆,并无桅盘,不能悬放大炮”〔12〕之缺陷。虽然由于《南京条约》的签订,此项大规模“全仿夷船”的计划因之搁浅,但这件事本身说明,只要清政府能够下定决心,当时仿造西船和创建“船炮水军”的计划绝非纸上谈兵,而是有实现的可能的。 与奕山仅着眼于仿造西船不同,魏源则发展了林则徐关于创建“船炮水军”的构想,不但建议设造船厂和火器局,“延西洋柁师司教行船演炮之法”,“选闽粤巧匠精兵以习之,工匠习其铸造,精兵习其驾驶攻击”,以“尽得西洋之长技为中国之长技”,而且特别强调募练新式水师的必要性。他指出:“舟舰缮矣,必练水师。”〔13〕通过募练,新建水师之兵皆选其有胆者且能掌握各种海上作战的技能,“必使中国水师可以驶楼船于海外,可以战洋夷于海中”。〔14〕根据他的设想,此计划可先在粤省实施,由粤海而闽浙,而上海,“而后合新修之火轮、战舰,与新练水犀之士,集于天津,奏请大阅,以创中国千年水师未有之盛”。〔15〕魏源为晚清海军所绘制的这幅规划图,确实是够宏伟的,而且绝非没有实施的条件,然而奕山奉圣谕制定的造船计划尚且中止实行,他的建言只能束之高阁而付诸尘封了。 不难看出,英国发动的第一次鸦片战争,对中国来说,具有双重的作用,既引起了中国社会的千古变局,也带来了不世之机。就是说,只要得其道而顺用之,便可变大害为大利,成为中国改革和发展的契机。这也是中国发展海军的大好历史机遇。令人痛惜的是,中国当时没有抓住这次历史机遇,反而任其失之交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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