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000年代前期,亚述从两河流域北部的区域性国家发展成囊括西亚大部分地区和北非一部分地区的大帝国,其政治、经济和军事等诸多方面都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亚述帝国时期(公元前934-前612年),又称为新亚述时期,亚述出现了一批被称为“拉科苏”的士兵,他们隶属于宦官长,并且被免除了赋役。然而,“拉科苏”士兵似乎并未引起亚述学界的足够重视,有关学者在整理亚述帝国文献或编撰相关的辞书时对该词的解释五花八门。1913年,J.科勒和A.翁格纳德编译了亚述帝国的部分法律文献,他们把其中一篇文献提到的raksu译为“看门人、门房”①。1972年,布鲁诺·迈斯纳和沃尔夫拉姆·冯·佐登编撰的《阿卡德语词典》第2卷出版,新亚述时期的“拉科苏”士兵被解释为一种由俘虏组成的士兵。②1973年,J.N.波斯特盖特整理了尼穆鲁德出土的文献,他并没有解释raksu的含义,而是仅仅给出了该词的拉丁化形式。③1974年,J.N.波斯特盖特在研究亚述帝国的税收与征发时指出学界对raksu的认识还不够充分,因此他只给出了该词的拉丁化形式。④1987年,西莫·帕尔波拉编辑了萨尔贡二世(Sargon Ⅱ,公元前721-前705年在位)的部分王室书信,他将一封书信中提到的raksu译为“雇佣兵”⑤;但是,帕尔波拉似乎对他的翻译不太有把握:一方面,他把“雇佣兵”一词用斜体来表示;另一方面,他把同期其他书信中提到的raksu译为“新兵”⑥。1988年,特奥多雷·克瓦斯曼编辑了大英博物馆藏亚述帝国的部分法律文献,她将一篇文献提到的raksu译为“骑马者”⑦。1999年,《芝加哥亚述语词典》R卷出版,raksu被解释为一种被豁免了税收和其他公民义务的职业军人,特指隶属于宦官长(rab )、⑧能够全天候作战的骑兵或车兵;raksu一词的意思可能是“用租约雇佣的(士兵)”⑨。2007年,西莫·帕尔波拉出版了《亚述语-英语-亚述语词典》,重申了他对raksu的看法,仍然将其解释为“新兵”或“雇佣兵”,不过,他在第二个义项后打了一个问号。⑨鉴于学界对raksu的解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本文拟依据亚述帝国时期的书信、法律文书和王室铭文等文本文献,从辨析“拉科苏”士兵的身份入手,追溯其出现的历史背景,并尝试分析这类士兵在亚述帝国扮演的角色。 一、“拉科苏”士兵的身份辨析 亚述帝国涉及“拉科苏”士兵的文献主要分为两类:一是记载各类交易的法律文书,二是国王与行省官员之间的书信。在有关的法律文书中,“拉科苏”士兵多为各类交易活动的证人,但相关文献包含的“拉科苏”士兵的信息非常有限,仅仅提到了其名字、隶属关系和出现的时间。相关的书信材料提供的“拉科苏”士兵的信息相对较为丰富,介绍了他们的活动等有关情况,因而成为我们研究“拉科苏”士兵最重要的材料。因此,我们将从解读有关的书信入手,并结合其他相关材料,来分析“拉科苏”士兵的身份。 阿淑尔总督塔伯-西尔-埃莎拉(Tab-)在一封信中,向国王解释了送信到比拉提的“拉科苏”士兵哈尔迪-乌粟尔(Haldi-)没有及时回到国王身边的原因:“哈尔迪-乌粟尔--那名送信到比拉提(Birati)的‘拉科苏’士兵--已经带着一封信回来了。(我现在就派他)到国王,我的主人,那里。[我问他]:‘你为什么耽搁了?’他说:‘他扣留我12天,马尔都克-舒姆-伊丁(Marduk-umu-iddin)将尾随我而来。’”(11)比拉提是亚述北部边境图什罕省(Tuhan)的一个军事要塞,离乌拉尔图非常近。(12)奇怪的是,哈尔迪-乌粟尔的名字中竟然有乌拉尔图的主神“哈尔迪”的名字,(13)其意思是“哈尔迪庇护我”(14)。两河流域的人名中往往含有所在的城市或国家保护神的名字,以突出他们与相关神灵的密切关系,因此人名是我们判断相关人员的家乡或国家的重要依据。哈尔迪-乌粟尔祈求乌拉尔图保护神哈尔迪的保护,这表明他是一个乌拉尔图人。在亚述与乌拉尔图对峙期间,两国曾互派间谍(daiālu)刺探对方的情报,(15)阻止乌拉尔图间谍的渗透是亚述军事要塞的重要职责。(16)比拉提要塞的指挥官马尔都克一舒姆-伊丁大概怀疑“拉科苏”哈尔迪-乌粟尔是乌拉尔图的间谍,于是将其扣留进行审查。经过12天的审查,马尔都克-舒姆-伊丁排除了哈尔迪-乌粟尔的间谍嫌疑,于是将其放回。 亚述帝国中乌拉尔图人的出现与其对乌拉尔图的侵略有直接的关系。乌拉尔图位于亚述的北面,从公元前13世纪起,亚述频繁地入侵该地区索取马匹等牲畜。(17)从沙尔马纳沙尔三世(shalmaneser Ⅲ,公元前858-前824年在位)末年起,乌拉尔图与亚述帝国形成了对峙局面。提格拉特皮拉沙尔三世(Tiglathpileser Ⅲ,公元前745-前727年在位)对乌拉尔图实施反击,他占领了乌拉尔图的许多军事要塞。(18)公元前714年,萨尔贡二世亲自率军远征乌拉尔图,亚述军队洗劫了所到之处,并摧毁了乌拉尔图的田园及其相关水利设施,彻底解除了来自北部的威胁。在遭受亚述侵略的过程中,乌拉尔图人逐渐熟悉了两河流域文化,一部分乌拉尔图人模仿两河流域的方式起名,于是一些乌拉尔图人的名字中出现了其主神“哈尔迪”(19)。在侵略乌拉尔图的过程中,亚述俘获了不少俘虏,其中部分俘虏可能被编进了军队。(20)随着乌拉尔图的部分领土被亚述兼并,一部分乌拉尔图人成了亚述的臣民。(21)亚述帝国军队中出现乌拉尔图士兵并不意外,“拉科苏”士兵哈尔迪-乌粟尔可能是一名俘虏,也可能是归顺亚述的乌拉尔图人。 萨尔贡二世在致一名叫曼奴-启-阿达德(Mannu-ki-Adad)的高官的信中指责他擅自把委托给他管理的人员变成了自己的“拉科苏”士兵、车兵和骑兵:“国王对曼奴-启-阿达德说的话:1119名身强体壮的人交给了皇家的‘扎库’(),委托给你统辖。(他们属于)一个总数为5000人的群体,包括那些死去的和那些还活着的。你为什么擅自使用他们,把一部分人变成了你军中的‘拉科苏’士兵,把一部分人变成了你的车兵,而把另一部分变成了你的骑兵?”(22)这批人原来的总数是5000人,而被这位官员变成各种士兵的只有1119人,原因在于一部分人死去了。车兵和骑兵属于技术兵种,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胜任的,曼奴-启-阿达德轻易地将这批人变成了军中的“拉科苏”士兵、车兵和骑兵,可见他们可能是一支战斗部队。直接管理这批人的亚述官员是“扎库”,他们是亚述的一种低级军官,主要负责巴比伦尼亚直接占领地区的治安。(23)因此,被曼奴-启-阿达德变成军中的“拉科苏”士兵的人很可能属于一批流放到巴比伦尼亚地区的战俘。 拉萨帕省总督泽茹-伊伯尼(Zeru-ibni)在致国王的信中澄清了“拉科苏”士兵马尔都克-埃里巴被其逮捕入狱的谣言:“致国王,我的主人:(我是)您的仆人泽茹-伊伯尼。祝国王,我的主人,身体健康!关于国王我的主人,在给我的信中提到的马尔都克-埃里巴(Marduk-eriba),如果我给马尔都克-埃里巴戴上了镣铐,让他们卸下他的镣铐,然后把它们加到我的脚上。如果(事实)不是这样,让他们把那个对国王我的主人撒谎的人的舌头扯出来!马尔都克-埃里巴的哥哥是一名皇家车兵,他本人是一名和我在一起的‘拉科苏’士兵。拉伯-穆吉(ra6 mūgi)的副官把他的哥哥调到了阿拉泊哈Arrapha),去年他征调马尔都克-埃里巴服‘巴提曲’(batiqu)。请国王我的主人,询问送这封信的信使,他是戴着镣铐还是在他的父亲家里。现在我送马尔都克-埃里巴和他的哥哥到国王我的主人那里。让取悦于国王我的主人的人服侍国王,我的主人让他们给我次优秀的人。我的骑兵被调走已有三年了,国王我的主人知道河边的那些人都在干自己的活,没有一个是免赋役的。马尔都克-埃里巴去看他哥哥的女仆了,在杜尔-沙鲁金()住了三天就回到他父亲家了。”(24)拉伯-穆吉是亚述的一种高级军官,(25)“巴提曲”是亚述在人力和物力资源不足时实施的一种国家征发,(26)泽茹-伊伯尼辖区连续三年没有骑兵可以征调,因此拉伯-穆吉的副官征调马尔都克-埃里巴兄弟服役。但是,马尔都克-埃里巴是国王喜欢的人,可能因为见不到马尔都克-埃里巴,国王误以为泽茹-伊伯尼把他逮捕入狱了。“拉科苏”士兵马尔都克-埃里巴的名字里有马尔都克神的名字,其意思是“马尔都克替换了”(27)。马尔都克是巴比伦城和巴比伦尼亚的保护神,(28)马尔都克-埃里巴无疑是一个巴比伦人。拉萨帕总督泽茹-伊伯尼不仅了解马尔都克-埃里巴本人的情况,而且提到了其父兄的情况,因此马尔都克-埃里巴一家可能居住在拉萨帕省,并受到该省总督的约束。一个巴比伦人怎么生活在亚述行省呢?亚述帝国时期,为了消泯被征服地区人民的反抗,亚述往往把他们迁移出他们的故乡,其中一部分人被安置到亚述行省以增加可资利用的人力资源。(29)拉萨帕省也安置了被征服地区的人口,(30)马尔都克-埃里巴一家可能是被国王安置到拉萨帕省并受该省总督监督的巴比伦战俘或流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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