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军所以必须承受这样高额的子粒负担,据说是因为除屯种之外“别无差役”。按照规定,正军本身豁免其他一切差役,在营辅佐正军的余丁和原籍户下一丁也得豁免差役,以供给正军之需[(25)]。永乐三年所颁屯军《红牌》更明白刊示:“管屯的官,务要不离屯所,谨慎提督,不许循情纵放军人懒惰,又要公平抚悉,一毫不许擅科,一刻不许擅差”[(26)]。但这些法令没有行得很久。就在永乐年间,屯军已被调去运粮、备操、守御。而后诸如修边墙、城堡、墩台、粮仓,养马、采草、采薪,力役丛集。嘉靖以后,“科差无度”,屯丁与民丁一样,既纳银差,又服力差,额外负担越来越重。迫使屯军破产流亡,人逃地荒。 关于土地荒芜的具体情况缺乏完整统计。在“九边”地区留有一些零星数字和概括性描述。嘉靖初年,陕西三边“屯田满望,十有九荒”[(27)]。“甘肃屯田,名存实亡”[(28)]。嘉靖二十五年(1546)都御史杨博奉命巡抚甘肃,“入境以来,见所至荒田不下万顷”[(29)]。隆庆三年(1569)荒芜情况更加触目惊心。蓟镇“屯田之荒芜者1100顷有奇”[(30)]。辽东“行伍空虚,屯田荒废”,城堡附近尚有些生气,“旷远之地,满目荒秽”,“屯堡萧然,十室九空”[(31)]。大同,“各路荒田,何啻万顷”[(32)]。延绥,“其屯田荒秽者强半”[(33)]。宁夏,“荒地不下数万顷”[(34)]。 针对上述抛荒原因,几代大臣提出了不少对治措施,如减轻输纳,合并差役,制止额外勒索,废除屯粮包赔,等等,都收效甚微。于是不少官员把重新招佃垦荒作为中心环节来抓。然而不论是无地可耕的余丁还是外来流民,要么招之不来,要么来而复去,推其原因,还是怕屯军的枷索。第一,种军田要受军管,纳军粮,当军差,承受包赔之苦,抽军之害,遭受军旗的克扣,将领的诛求。“未受富饶之利,先受剥肤之害。以故宁甘贫穷,不敢承认”[(35)]。第二,地权不明。辛苦开垦之后,“田终非己业,徒劳无补”[(36)]。“田未垦时,荒田也,官田也。既垦而主人至矣,则拉与赔欠粮,赔欠差。甚至本非其田而赖之使赔者亦有之。故人之视荒田不啻坑井”[(37)]。时势逼迫得人们改弦更张,突破旧框框,一切服从现实的利益。 首要的问题是确定地权。这个办法始于南京的镇南、和阳等卫。鉴于该处荒旱连年、土地荒废的严重情况,嘉靖九年(1530)朝廷被迫接受方日乾的建议,允准南京镇南等卫“荒芜屯田,不拘军民僧道之家,听其量力开耕,待成熟之后照旧纳粮,令永远管业,不许补役复业者争告”[(38)]。有了这个成案,其他地区渐有奏请。隆庆初年,庞尚鹏在“九边”更积极推行这个办法。在蓟镇,分拨军士耕种,三年后征收子粒,“其田给为永业”,并向社会明立召种之令,凡开垦荒田,通免抽军及佥充粮头并杂泛差役,官府给予执照,“永为己业”[(39)]。在延绥,凡军余自愿出力开垦,“其田不拘亩数若干,尽行给为己业”[(40)]。在甘肃,则是“不拘军民僧道流寓土著人等,悉听尽力开耕,给予执照,世为己业”[(41)]。用确定地权来挽救“军逃地荒”,后来一直推行下去。地权,就是土地的私有权,就是对土地的自由处置权力。这正是军民人等的耕种积极性之所在。这种耕种的积极性是在官田框架内的任何改革所无法比拟与焕发的。 其次是降低租率。本来,正统元年(1436)曾针对陕西屯军发布过一个诏令:“旗军余丁所种屯田五十亩之外,每亩征粮五升”[(42)]。而后各地沿用此例,出现了许多轻科地,有改科、新增等名目。据方日乾说,南京镇南、和阳等卫,“比较地”,即原额屯田,每亩纳粮1.2斗,“改科地”每亩0.535斗,减额一半多,“新增地”每亩纳银1分6厘,又轻于改科。这样“比较地”便大量荒芜。如果照“比较”科则招种,则无人应承,于是奏请,除去满足“永为己业”的条件外,将抛荒地三年垦熟后与其他二科化一征收[(43)]。朝廷也只得让步:“久荒地减作轻科”[(44)]。这个成案也为各地所沿用。在西北边荒地区,永乐二年曾诏令:“各荒屯空土,毋问土客军民官舍,尽力开垦,永不起科”[(45)]。嘉靖间又加以重申。现在原屯地又大量荒芜,而招垦裹足,成案扩充势所难免。嘉靖二十五年(1546)杨博奏请:“各边抛荒田土,听其尽力开垦,永不起科”[(46)]。隆庆初年,庞尚鹏经理“九边”屯务,对密云等处分拨军士垦荒“永不起科”所取得的成绩加以肯定与完善,命其余荒地,“凡诸色人等有能尽力垦种,悉免起科”[(47)]。在甘肃,命各堡人户,“不拘流寓、土著、校尉、土夷,悉免起科,听其尽力耕种”[(48)]。这些“不起科”地,自然难得“永远”,最后仍免不了纳粮当差。但只能纳入民有土地的系统,而无法塞进屯田子粒的官田框子。总之,官田抛荒,反映了军屯官田制度本身的弊端,而整顿抛荒的几个措施所以如水之就下,顺乎人心,正表明官田民田化私有化是一种难以逆转的趋势。 2.势豪武官霸占。势豪包括王府、勋戚、功臣、太监、地方豪强等,武官包括从都督、总兵到千百户各级官吏。这些人起初慑于严刑峻法,稍有收敛,从宣德以后渐渐放纵,以至积重之势难返。任何一种国有制公有制,首先都是为强权者自己打破的。明代军屯也是被这些人从内里蛀空的。 王府护卫的屯田,通过请乞或趁护卫调拨,一般都化作了王府庄田。王府、太监、勋戚所拨受牧马草场因与屯田阡陌参差,疆界交互,也造成他们蚕食鲸吞的方便条件。 正统末年的“土木之变”使北方屯田大片荒芜。为了移民实边,加强防务,景泰元年(1450)允令“近边官豪势要一应人等有力之家尽力开种”[(49)]。这个口子一开,在京功臣、勋贵等争相占据口外城堡附近膏腴田地,开立庄田。次一等的则被镇守总兵、参将、指挥等官据为己有,役军耕种。慢慢地,京畿、边镇屯军的田地也渐成其彀中之物。其中,接纳贫军或奸猾者投献是官势之家占种屯地的重要方法。南方地区的屯田则往往被当地官僚豪绅所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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