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义夫”看明代夫妇情感伦理关系的新转向(3)
三、义夫:痴情男子的故事 在明代,流传着很多相当动人的男女之间的哀情故事。这些真实故事的女主人公大多是妓女,而男主人公则不一,或为书生,或为商人。下面选择四个比较有代表性的哀情故事,以说明明代男女之间的真实感情,以及由此对夫妇情感伦理关系所造成的影响。 第一个故事,是一个书生(举人)与妓女之间感情的纠葛。其故事如下: 角妓杜韦,吾郡城中人也,以妖艳冠一时。云间范牧之(允谦)孝廉,故学宪中吴之长公,今学宪长倩之伯兄。少时佻达,一见契合,两人誓同生死。而范妇翁为陆阜南(树德)中丞,闻之大怒,讼之官,系韦狱中。牧之以重赀窜取而出,携之远逃。迨丙子(按:万历四年)冬,挈以计偕抵京,已病濒殆,不复能入试,春尽则殁于邸中矣。韦扶柩归,自度归时,陆氏必不容其活,甫渡江中流,两袖中一实滇碁,一实宋砚,二物俱牧之所日用,且性重能沉也。一跃入水,救之无及矣。[11]600 范、杜二人的爱情故事,松江很多名士的传记中都有记载。这件事表面上看来,似乎是一个轻佻士人与妓女之间的一段简单恋爱之情,但其间却蕴涵着很多新的感情动向。范牧之是一个举人,又出身仕宦,自己也有才气,应该是一个颇有身份的人。尽管他已经娶妻,在一个士人娶妾成风的年代里,范牧之却不能自由与杜韦结合,甚至害得所爱之人入狱,最后两人不得不离家出逃,两人的境遇可想而知。但两人的感情却不能以一般嫖客与妓女之间的关系加以衡量。换言之,绝不是金钱与美色之间的交换关系,而是真正蕴涵着一段发自内心的真实情感。关于此,沈德符又记道: 吴中张伯起曾语余曰:丁丑(按:万历五年)春临场时,往省牧之病。时韦坐其榻旁,牧之咯血在口,力弱不能吐,则韦以口承之,即嚥入喉,一嚥一殒绝,顷刻间必数度。吾观牧之在死法不必言,即韦韵致故在,亦憔悴无复人理矣。牧之曰:“汝可代我与张伯伯一语。”韦应曰:“君怯甚,不可多语丧伤神,我上天入地必随君。”范亦为哽咽,此时已心知二人,必无独死理矣。[11]601 这确实是一个男女之间的哀情故事,一如梁山伯与祝英台一般。当时人张伯起与人说起这段事时,也难免“泪尚承睫”,而听者也不得不为之掩袂。 明代士大夫显然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人最难得者是得一知己为自己而死。若是青楼女子为人殉情,更是不易。道理很简单,这些青楼女子,与人的交往,相互之间不过是怜花惜月,流连光景,甚至视名检信义不知为何物,孰肯为人殉死?相同的例子,还可以丘长孺与白姬的一段交往为例。白姬原本是苏州的娼女,后流落到湖广,与丘长孺相识,两人欢爱逾常,可与文君之遇相如相比。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时势的龃龉,自知不能归于长孺,就以死自誓,饮恨裁诗,甘心永诀,不久果然殉死。反映两人情感的临终之诗,也是其词悲伤悽婉,读之令人涕泗[12]。 第二个故事,是一个商人与名妓之间的一段感情纠葛。故事发生在万历初年,其中女主人公名叫刘凤台,是一位北京歌妓,以艳名于一时,所交游者均是一时的名士。男主人公是林尚炅,福建福清人,是一位商人。尽管与刘凤台交游的士人,如沈君典、冯开之,分别是万历五年(1577)科的会元与状元,但刘凤台最后还是选择了林尚炅,委身于他。 林尚炅与沈、冯二人都是至好。万历十六年,刘凤台在北京死去。当时林尚炅正好在杭州经商,听到讣告以后,就星夜北驰。冯开之因谪居在家,做诗一首,送于林氏。诗云:“昔年曾醉美人家,却恨花开又落花。司马青衫旧时泪,因风吹不到琵琶。”对歌妓最终选择商人,感慨颇深,但林尚炅并不以此为忤。他到了北京以后,就将刘凤台之母迎养于家。此外,又用玉刻一木主,上面写上凤台之名,并再在背面题上一词,其中云:“入时倒郎怀,出时对郎面,随郎南北复东西,芳草天涯空绕遍。胜写丹青图,胜粧水月殿,玉魄与香魂,都在这一片。愿作巫山枕畔云,愿作卢家梁上燕,莫作生前轻别离,教人看作班姬扇。”此后,就整日抱着玉主,昼则供食,夕则附枕,并带着它一同游贾四方。 故事的结局更具悲剧与离奇。当林尚炅带着代表刘姬化身的玉主到广西经商时,被当地的剧盗陈亚三等所杀,并将他的尸体沉于江中。后来亚三因为其他的事被逮捕。当时的梧州府推官也姓林,是林尚炅的同乡,对玉主这件事颇为了解。在审讯陈亚三的案子时,搜出了玉主,盗贼才最终交代了罪状,并从江中找到了尸体,加以殓葬,使冤情得以昭雪[11]601-602。 故事的记录者刻意宣传了林尚炅随身携带玉主这件事,说明林氏对刘姬在感情上的思念之情,有“始终之谊”。林尚炅是一位商人,他有的是金钱。刘凤台是一位艳妓,其美色固不待言,即使是荐枕之时,其肌体之柔腻,情致之婉媚,兼飞燕合德而有之。林、刘的结合,林之金钱、刘之美色固然无法排除,但两者之间有一情感加以牵连,显然也是其中的原因。 第三个故事,是京城一个序班与妓女之间的情感故事。山东兖州府人李天祥,随兄李天祺居住在北京,与草场院妓女张氏相狎,情好甚笃。张氏发誓不再见客,她的父母多次强迫她见客,但她都坚拒不纳。时日一久,天祥染上了瘵疾,不能再去见张氏,当病情加重时,很想再见张氏一面。他的母亲与妻子都想顺从他的意思,因此将张氏叫来,留下侍奉汤药。过了两月,天祥多次死后复苏,其意无非是留恋张氏。一天,张氏抱住他的头,死去已经多时,忽然又瞠目回顾。张氏就对他说:“君行,妾随矣。”于是就佯告天祥之妻说:“我稍倦,欲求歇息,姊可少代。”随即整束衣裾,偷偷来到床后,自缢而死。天祥听到这一消息,也就闭眼而去[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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