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亦多遇志同道合之士。在临潼,山西籍县令张瑞玑来拜畅谈,一见如故,自云曾参加戊戌变法,康梁失败,谭嗣同、杨深秀等六君子遇害,他亲赴菜市口收敛杨之遗骸,抚恤杨之遗孤。“言次愤慨万状,拍案大呼:‘非大革命不可!’”温世霖称叹:“此老有骨气、有肝胆,且有国家思想。风尘俗吏中而有此人,诚铁中铮铮、庸中佼佼者矣,令人肃然起敬”。晚餐席间张又云:“余不得已就一微官,初谓百里侯,亦可为民造福。不意到任后适得其反,困守樊笼,自由不得,阖衙门书吏、差役上下数百人,即数百家人口,仰给于此数百人之薪资,而此数百人所得之薪资,无一文非扰民害民而来,除衙前一对石狮子无须养活、不扰害百姓耳”。温世霖激赏:“此真一针见血之言,非有胸襟肝胆学识,不能说出也”。在西安,按察使奉上谕竟不许他向天津家中发电报,陕西解委松龙臣系法政学堂毕业,又为旗人,替他请求,也不准。他遇3位直隶同乡, 在陕西高等学堂担任英文教习和德文教习的蠡县人郭瑞甫、段卜臣,在陆军学堂担任教习的河间人朱仔钟,3人来拜, 情谊极殷,纵谈乡谊与国事甚久,冲淡了他的不快。后来,他补记3 君纵谈国事并论及革命秘密组织,郭云200 多名学生中已有三分之一为同志,朱云陆军学生将服从起义。他建议事前多联系绅学两界人才,并介绍临潼县令张瑞玑。郭劝慰他,“陕西秘密进行,至为迅速。半年之后,必有成效可观。大约大驾行抵新疆,即可返辔。余闻之,欣喜非常”。次年十月间,果然在武昌之后举旗响应,张瑞玑被推举为陕西财政厅长,“陕西之政治财政能不紊乱,多此老之力也”。 他还与来访的咨议局常驻议员王铭丹、井岳秀交谈欢洽,力劝由咨议局建议,赶紧修筑西潼铁路,便利交通,开发实业,以裕西北财源。设法开采石油、石棉等矿,各大阜皆可推销,且可到京津沪招股扩充,立时即可发达。两议员深以为然,极愿提案实行。 陕西按察使以此间拜访温世霖的人太多,派军警设门岗禁止,催促速即起行。他于三年正月初二继续上路,租乘大车,悬钉毡围,为下坡防险,车后有煞车木。在西安,“东门为满兵驻防营之区,气象衰飒,街市亦极萧条,警察萎靡不振”。在乾州,“见有巡警教练所,门前置一木枷,荒谬可笑。举此一端,足见该处警政之幼稚矣”。行至邠州,“各局所均系外面虚挂一牌,内中空无所有。有名无实,率皆如此,以故城中无一岗警,街市中聚赌者有之,斗殴者有之,无人过问。新政如此,可为一叹!”在甘肃泾州,“城内有煤油路灯。陕西省城尚无此,新政不意于甘肃之外县见之”。可是在平凉,“见有悬东关巡警分局者,经详细调查,有名无实,故入城后巡警并未看见一人,学堂亦无。新政如此,可怜可叹!”“绿营兵多老弱无用,不过虚糜国帑,多养成游惰国民,阻碍社会之进步”;“人民之生计甚艰窘,吸鸦片者甚多,以致养成惰性耳”。到了省城兰州,“城中始有岗警,精神萎靡,其新政可知矣”。抵兰州前,他听金县县令李春浦介绍,此地民人一向种烟叶,以罂粟利厚,多有改种者。去年,兰州知府张炳华带人亲至金家岩,督令农人铲拔烟苗,众怒聚集,将张打折肋骨及手指,风潮颇大。按察使司立将首事者40余人正法,才使今年不敢有人以身试法。 在兰州,他始知直督陈夔龙已通电沿途各省督抚,说温世霖精通法律,能量极大,慎勿等闲视之,非严加防范不可。各省接电后无不重视。甘肃电报局也是奉命凡有温世霖、支英字样之电报,一概不准拍发。他听说甘省按察使为人颇有气节,遂趋车至署前禀见。没想到非但拒而不见,反而命仆人至大堂传令:“不准犯人温某随意出门,到处禀见”。即派差役追踪强迫他返回寓中。他认为“此余平生第一次遭此奇耻大辱”。之后才知甘省布政使为直督陈夔龙之胞叔。陈夔龙之妻拜庆亲王奕劻为义父,得妻之内助升为直督,胞叔陈璠附侄媳余威为甘肃布政使。按察使顾虑得罪于布政使,所以这样对待他,可谓冤家路窄。 甘肃解委李子珠古道热肠,对温获罪缘由极报不平,指斥陈督摧残民气之罪,被销差并牌示停职3年,解委换人。温闻之愤愧交加, 为连累李而心中尤为不安。向李道歉,友人也竭力劝慰。李颇不介意:“一个微官,虽参何惜,殊不愿失温君良友也”。温为他的肝胆侠骨感动得热泪纵横,愤然说道:“我辈今日处于一班裙带官僚恶势力之下,不得不暂时忍受,预计三年以后,吾侪必能扬眉吐气!” 且说同盟会会长孙逸仙(中山)先生在香港得知温遣戍新疆,深恐途中或有意外,特派陈克义沿途保护,由香港到天津,又追至兰州。温慰劳再三,说道:“清政府只将余放逐边境,于愿已足,并无加害之心。请转达孙会长放心,并代谢盛意。将来至新之后,仍当努力推行会务,倘有机可乘,即行发动”。知各省同盟会的发展突飞猛进,深为喜慰。力辞不必护送,各道珍重而别。 因出嘉峪关之后即在车上住宿,友人们为他觅车雇夫,置办行装,准备食物,周到之至。他“因思及柳柳州、韩昌黎、苏东坡诸大贤,昔均贬谪边陲。以视余今日自奉之优,……甚愧对昔贤,扪心增疚”。 二月一日,温世霖由兰州继续登车起程,解委折少兰,为于右任关中书院同学,为人颇有风骨。出城不久即见荒凉,第三天路经一农家院落,见十二三岁的女孩,时值严寒,尚赤下体。闻知甘省男女小孩多如此,贫寒之家则身无寸缕,到15岁始穿衣裤。在凉州(今武威),他了解到甘凉一带夙为产烟区,政府虽沿途晓谕禁种鸦片,但种户吸户,依然如故。连一位教书老学究也是手指烟渍如墨。其烟民之广,可想见矣。先前,甘州(今张掖)所属54区乡民因官府禁种罂粟,将两名老年烟民枷号示众发瘾而死,聚集二三万进城,拆毁官员房屋,声言烟苗已成,收浆在即;农时已过,无法下种。有要求非种烟苗不可者,又有要求种粮免去钱粮者。官府出动武装劝解,宣布豁免钱粮,众始解散。温认为,“因种烟之利,倍蓰于种粮故也。政府纵容多年,业已成习。今一旦急于矫正,碍及人民生计,此政府之过,不能尽责乡民也”。 在肃州(今酒泉),他结识了天津春茂和皮庄的杨济卿,向他讲述了莫高窟藏经洞的发现,“赠余唐写经二册,系敦煌县千佛洞中古物,杨君于数年前亲到敦煌所得。余喜不自胜,感谢之至。又赠折解委唐经一幅,计长三尺,尾书大中五年,洵宝物也”。还介绍了新疆的风土民情,昆仑山下所见和田维吾尔人河中捞玉等。在赤金堡,见石油黑而稠,数量甚多,任人掬取,当地人专用膏车,不知提炼作燃料,他为此大利之源放弃而感到可惜。后来这里成为中国著名的玉门油矿。行至安西时,州官以无钱供应,避不敢见。折解委出面,“州署送来宫灯桌围等等,原物璧还,敬谢盛情而已,遂席地饮食。因避供应,吓走州官,亦一大笑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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