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陈二人所记,袁世凯本来没有告密的念头,是在初六晚听到杨崇伊带来太后训政,捉拿二康的消息,怕受到牵连,故而告密,这是他的保命之计。这告密消息又由杨崇伊带回北京,守旧派才知道兵变围园的密谋。八月初九日遂有旨:“张荫桓、徐致靖、杨深秀、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均著先行革职,交步军统领衙门,拿解刑部治罪”(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初九日上谕)。由于袁世凯告密,事态扩大,继续搜捕,并不经审讯于八月十三日处决六君子,八月十四日宣示罪状,有“包藏祸心,潜图不轨,前日竟有纠约乱党,谋围颐和园,劫制皇太后及朕躬之事,幸经觉察,立破奸谋”。这道谕旨说明袁世凯的告密已反馈到了北京。 袁世凯虽非主动告密,但把围园密谋和盘托出,总算将功补过,不但被旧党宽容,而且受到重用。荣禄进京,袁世凯奉命护理直隶总督,其新建陆军得赏银四千两。以六君子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顶子,但守旧派对他并不完全信任,慈禧太后因袁参与围园密谋,并未主动出首,欲加重惩。荣禄却看中了袁的才能,为袁力保。据陈夔龙说:“慈圣以袁君存心叵测,欲置之重典。文忠仍以才可用,凡作乱犯上之事,诿之党人,并以身家保之,袁仍得安其位。慈圣意不能释,姑令来京召见,袁最机警,谄事东朝,前事不惮,悉诿之主坐(指光绪)”(《梦蕉亭杂记》)。慈禧太后起始时,认为袁世凯是维新一党,由于荣禄力保,袁才能够保全官位。如果袁世凯是主动告密,慈禧怎么会认为袁世凯“存心叵测,欲置之重典”呢? 早在小站练兵之初,荣禄就很器重袁世凯。当年袁世凯受御史胡景桂弹劾,荣禄时任兵部尚书,赴天津调查,陈夔龙与荣禄同行,袁所练新军“整肃精壮,专练德国操,……较之淮练各营,壁垒一新”。荣禄非常欣赏袁世凯的才干,对陈夔龙说:“此人必须保全,以策后效”。所以袁虽未主动告发围园密谋,而荣禄仍极力庇护他。 应该说,慈禧把袁世凯认作维新党人是有道理的。事实上袁世凯与维新党人联系密切,不但与闻兵变之事,而且参与密谋,作出投向维新派的承诺。他在维新变法问题上和康有为的思想十分接近。甲午战争以后,他即和康有为结交。1895年,在康有为发动公车上书以后,袁世凯时在督办军务处当差,也曾向光绪帝上书,条陈变法事宜,袁说:“窃谓天下大事,递变而不穷者也。变局之来,惟变法以应,则事变乃消弭于无形。此次军兴失利,势诚岌岌,然果能中外一心,不忘仇耻,破除积习,因时变通,不过十数年间,而富强可期,是亦更始之一大转机也”(注:袁世凯《遵奉面谕谨拟条陈事件呈》,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转引自张华腾《康袁交往与戊戌维新政治格局》。),他当时的思想观点和康有为很接近。1895年夏,康有为第四次上书,都察院、工部不肯代递,袁世凯曾帮助向督办军务处要求代递。康有为自编年谱中记载:“再与卓如、孺博(梁启超、麦孟华)联名递察院,不肯收。又交袁世凯递督办处,荣禄亦不收”(注:转引《戊戌变法》(四),132页。 )。不久,强学会成立,袁世凯积极参加,是发起人之一。《康南海自编年谱》中写道:“七月初与次亮(陈炽)约集客,若袁慰亭(世凯)、杨叔峤(锐)、丁叔衡(玄钧)及沈子培、沈子封兄弟(沈曾植、沈曾桐)、张巽之(孝谦)、陈□□,即席定约,各出义捐,一举而得数千金。即举次亮为提调,张巽之帮之”(注:转引《戊戌变法》(四),134页。)。梁启超也说:“乙未夏秋间,诸先辈乃发起一政社, 名强学会者。今大总统袁公即当时发起之一人也……袁公收捐金五百,加以各处募集得千余金,遂在后孙公园设立会所”(注:转引《戊戌变法》(四),254页。)。后来袁世凯奉派赴小站募新建陆军, 康有为等为袁设酒饯行,“是时,袁(世凯)、徐(世昌)出天津练兵,同志夜饯观剧,适演十二金牌召还岳武穆事,举座咸欷歔,李玉坡大理至泣下”(注:《康有为诗文选》19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 )。可见强学会时期,康有为与袁世凯,声气相投,过从甚密,饮酒谈天下事,甚为相得。后来,康有为给袁世凯的信函中说“追昔强学之会,饮德高谈,坐以齿序。公呼吾为大哥,吾与公兄弟交也。今同会寥落,死亡殆尽。海外同志,惟吾与公及沈子培、徐菊人尚存(沈曾植、徐世昌)”(注:白蕉:《袁世凯与中华民国》,《近代稗海》Ⅲ,252 页。)。此后,康有为南下,袁世凯去天津练兵,没有什么交往。康有为再到北京,进行百日维新,袁世凯已是掌握兵权的高官,且袁在小站,不便与朝士们往来,故而也没有多联系。但康有为没有忘掉这位强学会的老朋友,称赞袁在小站练兵的成绩。康在代徐致靖拟《保荐袁世凯折》中说:“臣闻新建军之练洋操也,精选将弁,严定饷项,赏罚至公,号令严肃,一举足则万足齐发,一举枪则万枪同声,行若奔涛,立如植木”(注:《保荐袁世凯折》(代徐致靖拟),《康有为政论集》上册 371页。)。康有为推行新政变法,遇到极大阻力,守旧派计划在天津阅兵,实行废立。康有为寻觅奥援,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向赞成变法,往日颇有交谊而今日又手握兵权的袁世凯。“以将帅之中,袁世凯夙驻高丽,知外国事,讲变法,昔与同办强学会,知其人与董(福祥)聂(士成)一武夫迥异,拥兵权,可救上者,只此一人”(注:转引《戊戌变法》(四)159页。)。因此,戊戌年六月,康有为派徐仁录前往小站, 游说袁世凯。徐仁录为徐致靖之侄,也是康有为的学生,少年气盛,议论风生,因有姻家言敦源在小站袁世凯幕中,由言的介绍,徐仁录来到小站。据《徐世昌日记》中说:戊戌年六月七日,袁世凯请徐世昌赴天津,当为迎接从北京来的徐仁录,六月八日,徐世昌至天津,九日与徐仁录见面,“聚谈半日”。“六月十二日,起行回营。午后到小站,到慰廷(袁世凯)寓久谈。徐艺郛(徐仁录)同来,留宿营中。六月十三日,午后沐浴,与艺郛谈。六月十四日,与艺郛、仲远(言敦源)畅谈一日,云台(袁克定)来。六月十五日晨起,艺郛冒雨行”。徐仁录在小站逗留四天,第一天即到袁世凯公馆中“久谈”,第二天、第三天又和徐世昌、言敦源谈,还有袁克定参加,所谈当是维新派希望袁世凯以兵力支持光绪帝变法。这是维新派与袁世凯取得联络的关键。徐仁录是康门弟子、维新派代表,而维新派当时受到光绪帝重视,故袁世凯对徐仁录亦另眼看待,“设盛筵以款。由袁之高级幕僚徐世昌、阮忠枢、言敦源等坐陪,并请阅兵,极宾主之欢。徐乘间说袁,今后应一心拥帝,排除腐旧之大计,袁一一首肯之,临行并厚赠程仪。徐回京后自鸣得意,认为此行收获巨大,一切主张都得到袁的收纳,将来天下事,举手定矣”(注:张达骧:《袁世凯在戊戌政变前后》,《中华文史资料文库》第11册,1976页。)。康有为对袁的印象也极好,认为:“六月,令徐仁录毅甫游其幕,与之狎,以观其情。袁倾向我甚至,谓吾为悲天悯人之心,经天纬地之才……毅甫归告,知袁为我所动,决策荐之,于是事急矣”。(注:转引《戊戌变法》(四)1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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