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书》卷三四《经籍志三》子部著录墨家书三种十七卷,又注出《田俅子》一卷至梁以来方始亡佚①。《二十五史补编》收录的姚振宗《三国艺文志》对此无所增补,丁国钧等人的《补晋书艺文(经籍)志》增晋有鲁胜《墨辩注》一种。据此,魏晋所存墨家书今可知者共五种,与《汉书·艺文志》诸子略所录墨家书六种八十六篇相比,亡失的有《尹佚》二篇和《我子》一篇,尚存的是《田俅子》、《随巢子》、《胡非子》和《墨子》四种共十八卷,而汉晋间新撰墨家书仅有西晋鲁胜《墨辩注》一种。 魏晋以来传世墨家书较之《汉志》所录不增反减,确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不少研究者都因史籍未见汉人撰有墨学著作,遂以为秦末汉初墨学已微,汉武以来竟成绝学②;进又认为鲁胜的《墨辩注》作为迅速亡佚的绝后孤响,不足以为墨学至魏晋仍在流行和发展的依据③。不过清人如俞樾、孙诒让④、近代以来如梁启超、方授楚等先生,均曾注意到汉代墨学之况及其流变⑤,贺昌群先生更梳理了魏晋以来墨学流行的不少史实⑥。可以认为,过于强调汉代墨学衰微,认其至魏晋已成绝学的看法,在观察和分析相关问题时,都程度不同地存在着纰漏⑦,并不符合墨学在汉晋间传播、发展和得到人们尊重的大量史实。以下试从四个方面加以申说,以明其要。 一 墨学与魏晋名理学之关联 《晋书》卷四七《傅玄传》述其上疏论事,谓“近者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云云。贺昌群先生上引文即以为此处“刑名”即“形名”,指名理之学,认为名、法两家夙有关联,三国初年法家学说的兴盛,也推进了名理学的发展⑧。汤用彤先生则详析《人物志》等魏晋间所撰名家新著之学理,指出“汉魏名家即形名家,其所谈论者为名理”,着力勾勒了魏晋名理学与清谈的关系,及其贯注于当时儒、法、道、玄各家学说之态⑨。从这些讨论中不难体会,在魏晋时期清谈盛行、玄学勃兴、思想活跃和学术发展的潮流中,名理学洵为其基本方法论,乃是当时学术、思想界共所关注的显学。⑩ 鲁胜注《墨辩》,正须在此背景下来理解。《晋书》卷九四《隐逸鲁胜传》载其著述为世所称,遭乱遗失,惟注《墨辩》,存其叙曰: 名者所以别同异,明是非,道义之门,政化之准绳也……同异生是非,是非生吉凶,取辩于一物而原极天下之汙隆,名之至也。自邓析至秦时名家者,世有篇籍,率颇难知,后学莫复传习,于今五百余岁,遂亡绝。《墨辩》有上下《经》,《经》各有《说》,凡四篇,与其书众篇连第,故独存。今引《说》就《经》,各附其章,疑者阙之;又采诸众杂集为《刑名》二篇,略解指归,以俟君子。其或兴微继绝者,亦有乐乎此也! 据此,鲁胜之所以要注《墨辩》,直接原因在于时人公认辩名析理对明确同、异、是、非及道义、政化都十分重要,但早期名学著作存世很少(11),而《墨子》书中的名辩理论则自成系统,保存相当完整,遂注释整理之“以俟君子”。栾调甫先生说汉末以来,“子学流行,《墨子》固赖以保存;清谈所被,墨辩亦籍以显闻”(12)。亦正有鉴于此而指出了墨学预于当时学术、思想潮流的情状,因为辨名析理在魏晋既已蔚成学界风气,为方法论之大宗,而周秦以来墨学与名学又渊源特深,学缘甚密(13),也就理所当然地与名家著作一起受到了重视。因而鲁胜在注《墨辩》四篇的同时,又“采诸众杂集”而撰《刑(形)名》二篇,足以说明墨学与名学已成相连传播和发展之势,都在魏晋学术、思想的主潮中活跃了起来。 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当时关注名学固已蔚成风气,留意墨学的也绝非只有鲁胜。如夏侯湛作《抵疑》,述当时贵游、缙绅、天下之彦,“讽诂训,传《诗》、《书》,讲儒、墨,说玄虚,仆皆不如也”。魏晋间“讲儒、墨”与“说玄虚”同为时人所尚,就是因为其中往往都贯注了名理学。晋武帝时石统因忤扶风王司马骏而得罪,其弟石崇上表有曰:“所愧不能承奉戚属,自陷于此,不媚于灶,实愧王孙。《随巢子》称:‘明君之德,察情为上,察事次之。’所怀具经圣听,伏待罪黜,无所多言。”(14)《随巢子》为墨子后学的作品,石崇引其“察情”、“察事”之理为据,一方面说明此书所含辨名析理的内容广为人知,另一方面也说明当时墨学地位不低足可引据。《抱朴子外篇·蔽喻》讲到葛洪曾与“同门鲁生”讨论王充《论衡》“乍出乍入,或儒或墨,属词比义,又不尽美”的问题。“属词比义”正为当时名理学所关注(15),而“乍出乍入,或儒或墨”,则表明其讨论及于墨学,且非兼通儒、墨者不能有此看法。这里的“同门鲁生”是否就是注《墨辩》的隐逸鲁胜可以存疑,但葛洪及其师门确是经常与人讨论到墨子和墨学的,《抱朴子内篇》和《外篇》中相关议论比比皆是(16)。这些事例不仅说明鲁胜注《墨辩》有其深厚背景、广泛基础而绝非绝学孤响,也直接反映了墨学在魏晋名理学盛行的潮流中颇为活跃、甚受重视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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