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高昌覆灭后,唐在高昌故地设立州县,既为州县,何来使者之称呼?唐灭高昌之后,唐廷君臣虽在如何管理高昌故地问题上有过争论,但最终唐太宗否决了“抚其民而立其子”(13)的主张,在高昌故地实行了与中原一体化的州县制度,即改高昌国为西州,下辖高昌、交河、柳州、天山、蒲昌五个设机构县,此时,高昌故地已和唐廷的关系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在麹氏高昌的核心成员被作为战俘移民到了中原,中下级原来官员则给予一些闲职的同时,唐廷还采取了一系列办法巩固这个新控制地区,例如:设置各级官吏、丈量土地、核查人口、移民西州、屯军等。就是说,唐在高昌地区采取的管理办法已与中原地区相差无几。 另外,李方先生经过多方考证,认为龙朔至永淳年间(661-683)高昌县是上县。(14)但我们从中可以得出在章怀太子安葬之前,西州所在地高昌县已按唐朝律令设置了县尉、录事史、司户佐史、仓督等官职,户口已达到上县的标准。由此可以证明,唐朝在西州地区已进行了户口和土地调查,新的户籍制度已在这里运作起来了。既然西州地区和内地州县一样按唐朝律令正常的运转,那么州县有什么资格向唐廷派遣使者?既然无权利派遣使者,又何来使者并出现于《客使图》中? 五、高昌国人民对唐统一的态度不但欢迎,而且积极。因此,宫廷画师或画工无论从政治因素,还是情感因素,都不可能为一个已经灭亡的国家树碑立传。 《旧唐书·高昌传》记载,当麹文泰决定不惜与唐一战以确保自己偏安的时候,“先是,其国童谣云:‘高昌兵马如霜雪,汉家兵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手自消灭。’文泰使人捕其初唱者,不能得”。(15)这当然不是儿童的发明创造,而应是一种普遍的社会心理的反映。唐朝统一,高昌变为西州成为大唐版图中的一部分之后,与任何地方州县一样,欣然接受来自中央地区的各种信息,并且努力追随中原风气当属自然。例如,张礼臣墓出土的《(六扇)乐舞屏风》,其女乐发型、面部化妆、舞者衣着打扮等方面均显现出与长安、洛阳两地同步的流行时尚,反映出其唐朝文化的特点。也就是说,在章怀太子安葬的8世纪初,高昌地区已正式接受唐文化洗礼逾半世纪以上,当地贵族墓出土遗物已呈现首都长安发达的物质文明。其墓室绘制乐舞图像,反映了该地在唐文化正式流入后,墓葬形制也受到了唐代墓室装饰传统的影响。 高昌出土的墓志也表明,高昌亡国之后,高昌故地居民不但欣然接受唐朝统一的现实,而且视高昌国为“伪朝”。“上元二年唐护墓志”记载其祖其父在麹氏高昌的任职时说:“祖讳谦,任伪学博士,三冬之暖,久著伪初,五柳之才,标于兹代。父讳明,任伪学博士,并门袭英风,代传文石,积善之庆,其在兹乎”。(16)张行伦墓志,甲志云:“其祖,高昌伪朝授门下司马。”乙志云:“父,余风袭善,固学靡穷,清直克彰,名驰礼阁。伪朝授太教学博士,皇朝授交河县尉。”(17)张礼臣墓志载:“祖雄,伪光武王(麹文泰)之左卫大将军、都绾曹郎中。”(18) 既然高昌地区从平民到贵族对唐统一不但欢迎,而且欣然接受大唐文化,那么,作为宫廷画师或画工则不可能无视这种事实,使一个“胡化”的使者形象出现于唐代墓室之中。武则天时期,虽然比较开明开放,但禁忌仍然很多,收复西域和治理西域是唐朝的主要外交政策,宫廷画师或画工再有多大的胆量,也不敢与朝廷作对,为一个亡国的高昌树碑立传。 六、从唐墓壁画写实与虚指角度来看,高昌使者的身份也值得商榷。因为,唐墓壁画中所绘的题材未必就是墓主或建墓者的意愿。如好读书、爱做学问的章怀太子李贤墓壁画中,读书、学习的图像丝毫未见;而处在母亲武则天十分猜忌的情况下,李贤在实际生活中是否可能带领几十号人马去狩猎出行(这应当是严重犯忌的事情),也恐怕值得怀疑。因此,笔者认为,画面上的许多事情不见得是墓主人实际做过的,但在唐朝社会可能发生过,即唐墓壁画所具有的虚实性。就西壁《客使图》来说,鸿胪寺官员带领使者拜见太子是可能的,但拜见哪位太子则有可能是虚指。因为宫廷画师和画工虽然对唐廷的外交事务了解得不是很清楚,但皇室贵族接待客使却是经常之事。所以,出于对章怀太子李贤的尊敬和对其不幸遭遇的同情,绘制《客使图》接受外国客使的拜见是完全可能的。 七、从使者往来情况来看,高昌亡国后,对于高昌使者史书已无记载。经查史料,高昌使者最后一次在史书中出现是贞观十三年(639):高昌攻焉耆,“帝遣虞部郎中李道裕问状,复遣使入谢。”(19)此后,高昌使者在史籍中再没有出现过。所以,章怀太子不管出于何种理由,都不可能与高昌使者扯上关系。最后一种可能,章怀太子安葬时,出于某种原因,高昌使者会突然出现?但史书记载亦予以了否定。据史书记载,神龙二年(706),遣使入朝的周边国家和民族共有五次:四月,新罗遣使贡方物。七月,林邑遣使朝贡。八月,新罗遣使贡献。十月,新罗又遣使朝贡。十二月,西突厥遣使献马五千、驼二百、牛羊十余万。(20)高昌使者还是没有出现。 八、从使者所处的位置看,也不可能是高昌使者。唐代墓葬形制是东西对称,东壁《客使图》专家论证认为,紧随鸿胪寺官员身后的使者是新罗使者,除服饰与史料记载相似外,最重要的论点是章怀太子安葬前,新罗国与唐朝关系密切,据不完全统计,仅705-706两年间,新罗使者就5次来朝,可见其与唐朝之关系。作为装饰墓室的《客使图》,绘制新罗使者既合情理又符合历史事实。以此推论,与之位置对应的西壁《客使图》使者的宗主国,毫无疑问也应与唐朝的关系非常密切。而高昌早已亡国,史料又无使者往来的记载,因此,笔者断言,此位置的人物绝不是高昌使者。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西壁《客使图》紧随鸿胪寺官员身后的人物,绝不可能是高昌使者!那么他有可能是谁呢? 首先,从唐代与周边国家及民族政权往来的重点看,这位客使应来自西域。据史料记载,唐朝与周边国家及民族政权的关系是多方面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无不涉及。唐朝君臣围绕“华夷同序、帝国至上”终极目标,采取多项措施发展民族关系,着力打造“天可汗”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大唐帝国战无不胜的雄风。其重点是西部和北部及西南地区,对象主要有朝鲜半岛、日本、东北地区各民族、东西突厥、西域各民族及中亚、西亚各国各族政权。唐朝的东部、东北及北部地区的各少数民族、朝鲜半岛、青藏高原的吐蕃及绝域地区的东罗马、大食国家的使者,《客使图》均正涉猎,唯广大的西域地区《客使图》里没有表现,这既不符合逻辑也与史实不符。西域自古就有大量的民族生存,自从汉代张骞出使西域,开凿著名丝绸之路以后,因其重要的战略地位和丰富的经济资源,中原王朝都非常重视,并积极经营;大唐立国之后,对西域的经营更是不遗余力。西域地区各民族、政权在积极争取唐朝支持的同时,采取多种措施发展与唐关系。“天可汗”和唐太宗陵前六十藩王像就是这段历史的最好注释。也就是说,李唐一代,与西域的关系不仅密切,而且非常重要。因此,笔者断定,这位客使应该来自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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