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辞中祭祀巫用禘礼,说明在殷代巫的社会地位非同一般。《书·君奭》中所说太戊时治理王家的巫咸,祖乙时的巫贤,均为身份地位极高的辅政大臣。另外,卜辞中明确记有干支的只有一条:“乙丑卜,酒伐辛未于巫”(合集32234)。 以辛日祭祀的为卜辞中称为高祖及其重要的先公,如夔、王亥、河、岳等等,依此可见巫的地位不同一般。 实际上《国语·楚语下》中观射父所说的巫史集团在政治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在周代的周王室及北方诸国基本已失去了,但在南方楚国仍很盛行,仅从《楚辞》便可见一斑。《周礼·司巫》说“凡丧事,掌巫降之礼”,《周礼正义》引惠士奇说“司巫与神通,故掌下神之礼。楚人名巫为灵子,言灵降其身也”。周代的楚国重巫信神,故《吕氏春秋·古乐》篇说“楚之衰也,作为巫音”。从古文字中的“巫”字看,是像两“工”字作十字交叉形。《说文》:“巫,祝也。女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与工同意。”而《说文》“工”字下又云:“工,巧饰也。象人有规矩也,与巫同意。”在许慎看来,巫“与工同意”,而工又“与巫同意”,则二字意义相同。张光直以许慎之说并结合“巫”字的古文字字形说:“不如更直接的说巫师以‘工’为象征形的道具。”〔3 〕李玄伯则对工、巫“同意”之说作了文献的考察,指出“工”职之一也是事神的巫祝:“与巫类似的尚有工。不过这个字的初义早已变更,……春秋时只余转变的意义。一种是乐工,……一种是工商,……一种是工祝,《诗·楚茨》:‘工祝致告,徂赉孝孙。’又‘孝孙徂位,工祝致告。’毛传:‘善其事曰工。’似乎不确,工祝是一种管祝告的人”,他又进一步分析说,“有这些看起来,乐工能歌诗以事神,工祝能祝告以事神。工商的工能造祭器,……他知道一切凡祭与戎,即一切与宗教有关的工艺。这些皆最初‘工’的演变、分化,最初的工包括这一切。他懂得使神喜欢的一切方法。周公所谓‘予仁若考,能多才多艺,能事鬼神。’就是工的最适宜的注脚。考,《史记》作巧,巧从工,多艺亦即《夏书》所谓‘工执艺事以谏’的艺。(《左传》襄十四年,师旷引《夏书》)他能歌以事神,亦与巫能舞以降神同意,所以《说文解字》工部说‘工与巫同意’”。〔4〕此说可信。 “工”最初大概是一种事神致艺的与巫祝性质相近的职官。因此,最初的巫史集团中以巫为首,其下有祝、工以及卜贞史官,文献中也常常以“工祝”、“巫祝”、“祝史”连用。如《诗·楚茨》有“工祝致告”,是“工祝”连用;《左传》襄公九年谓宋“祝宗用马于四墉”,襄公十四年卫“公使祝宗告亡”,昭公二十五年鲁“昭子齐于其寝,使祝宗祈死”,这是祝、宗连用;《左传》桓公六年随“祝史矫举以祭”,襄公二十七年晋国赵孟说“其祝史陈信于鬼神无愧辞”,昭公十七年鲁“日有食之,祝史请所用币”,这是祝、史连用。在商代也有这么一批巫祝官员,甲骨卜辞中有大量的贞卜祝史官员,有“东巫”(合集5662)、 “北巫”(合集34158)、“大史”(合集5634)、“小史”(屯南2260)、“东史”(合集5635)、“西史”(合集9560)等等。这些都是巫史集团的各种成员。 在商代巫祝宗史等职就像《楚语下》中所说社会地位极高,因而任巫职和任贤相并不矛盾,巫咸、巫贤、傅说等人既是巫职,同时又是贤明的首辅大臣。巫咸后来成为巫师们崇拜的大神,《世本·作篇》说“古者巫咸初作巫”,战国时秦国的《诅楚文》称巫咸为“丕显大神”。这些巫职大臣是仅次于君王的最高官吏,这也可见巫术文化在商代社会中的主导地位和重要作用。甚至君王本人也是一身兼二任,既是政治领袖,又为群巫首长。陈梦家说:“由巫而史,而为王者的行政官吏;王者自己虽为政治领袖,同时仍为群巫之长。〔5 〕李宗侗也说“君及官吏皆出自巫”。〔6〕此说甚确。 巫祝的地位为什么如此之高?就是因为巫职是通天地人神的使者。《山海经·大荒西经》说“有灵山,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海外西经》说“巫咸国在女丑北,……在登葆山,群巫所从上下也”;《周礼·春官·司巫》谓司巫“凡丧事,掌巫降之礼”;《说文》谓巫是“女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均说明巫职社会地位高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们能够和天上神灵相通,是半人半神、亦人亦仙的人物,神通十分广大,令人敬畏。商代巫祝卜史主要工作有以下几类。 《吕氏春秋·勿躬》篇历举“圣人之所以治天下”的“二十官”,其中有“大桡作甲子……容成作历,羲和作占日,尚仪作占月,后益作占岁……巫彭作医,巫咸作筮”。作医、作筮的巫彭与巫咸指明身份是“巫”职,而作甲子、作历、作占日、作占月、作占岁的古圣人虽未言明是巫职,但从所从事的工作来看,是巫祝占卜一类是毫无问题的。而且文献所载夏商时代许多有为之君都是君王兼巫师式的人物。《山海经·海外西经》、《大荒西经》、《楚辞·离骚》、《天问》、古本《竹书纪年》(《路史·后记》十三引)均谓夏后启上天为上帝嘉宾,并从上帝那里得到“九歌”与“九辩”而下。张光直认为“夏后启无疑为巫,且善歌舞”,〔7〕是对的。夏禹同样也是君王兼巫师式的领袖。 《史记·夏本纪》索隐说:“今巫犹称‘禹步’。”陈梦家说“禹步”即“巫步〔8〕,甚是。70 年代在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帛书中见到大量的材料证明禹不但是巫师,而且应是巫师之祖。《五十二病方》所用巫术治病之方中,屡言“禹步三”,如治病时说“操柏杵,禹步三……”。《五十二病方》凡见有五例。《抱朴子·登涉》篇对“禹步三”步法有详细的说明,并说“如此,禹步之道毕矣!凡作天下百术,皆宜知禹步”。可见禹步之法在社会上流行情况。不仅如此,在巫术之法中,还认为禹之名有镇慑鬼神的作用。治之方云:“辛卯日,立堂下东乡,向日,令人挟提者曰:‘今日辛卯,更名曰禹。’”〔9〕可见禹之名有驱邪逐鬼的功能,只有大巫才具有这种功能。 商代开国之君商汤也是这么一个政治领袖兼群巫之长的君王。传说中商汤以己身自焚来祭天求雨就体现了这一点。《吕氏春秋·顺民》云:“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于是翦其发,其手,以身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说,雨乃大至。”《尸子》卷上也说:“汤之救旱也,乘素车白马,著布衣,身婴白茅,以身为牲,祷于桑林之野。”古有焚巫求雨之习,汤自“翦其发,其手,以身为牺牲”,欲焚而求雨,正是一种自任巫祝的行为,是巫史时代群巫之长与政治领袖合而为一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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