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所述,薪津待遇是影响学生报名的一个因素,西南联大不可能改变津贴额度,于是从学业规章制度上进行减压,其办法是在教育部颁布的《志愿从军学生学业优待办法》基础上,参照译员征调优待条例,制定适合本校的《参加知识青年志愿从军之学生入伍期满返校后其学业优待办法》。这项措施规定了学分上的优待,其要点为:“各年级正式生免修24 学分”;“试读生免入学或转学试验改为正式生,并免修24学分”;“借读生免转学试验改为正式生,其在原校所修学分审核承认后,再免修24学分”;先修班学生专修科学生免试升入大学一年级。”(31)可见,这一措施,除了规定从军各生一律免除一定学分外,并且对本不属于学校正式学生的试读生、借读生,以及预科性质的先修班和二至三年制的专科生,也开出了颇具诱惑力的优待条件。24学分大致相当文科院系三至四门、理工科院系五至六门必修课的学分,但因各学系课题设置与各科学分多寡不一,故不易判断它究竟占有多大份量。值得重视的是,将非正式学生和专科生也纳入征集对象,这在过去是没有的。据有关档案,1944学年第一学期入学的试读生、借读生、先修班、专科生共431人,(32)减轻这些学生的学业压力,自然是为了动员他们报名。这一措施取得了一些成效,后来从军名单中,有一部分就是这类学生。(33) 西南联大另一个措施,意义更为重要,这就是为了从思想上解除同学们的顾虑,郑重向国民党中央建议将青年远征军的性质确定为“国防军”。这一点,在前面提到的校务会议代教授会草拟之意见书中,已有所表露。这份意见书是以西南联大教授会名义向国民党中央提出的,初稿于10月下旬完成,(34)但直到12月5日方经教授会议讨论通过。从起草到通过时隔一个多月,说明其内容几经磋商,字斟句酌。这个颇费周折的意见书,重点在于包括四项具体要求的建议: 一、此次知识青年军纯粹为国防军,不参加党派活动。 二、请由美国军事技术人员训练,至训练地点,最好靠近盟军所在地。 三、关于提高知识青年军待遇一节,应对所有作战士兵,普遍提高,过去对于军需经理方面弊端百出,请予彻底改善。 四、请统帅部延用优秀后进军官。(35) 四项建议的第一条是意见书的核心,它强调这支军队必须是纯粹的国防军,而“不参加党派活动”,是对“国防军”性质的再释,很清楚指的是不介入国共之争,保证青年军的“不党不派”地位。为了做到这一点,第二条建议明确要求“由美国军事技术人员训练”,并且“训练地点,最好靠近盟军所在地”。四项建议的第三条,表面上说的是希望提高青年远征军的待遇,其实矛头所向直指克扣军饷等弊端。这一点勿庸讳言,因为即便是为美军服务的译员,也常为欠饷而苦恼。1944年11月初,军委会外事局局长何浩若承认“少数译员薪给,有迁徙数月未发者”。(36)次年2月,曾任军事委员会外事局昆明办事处主任的戴昭然亦说,“因种种关系,致颁发至军中服务译员,薪金多未按时领取”,致使译员“生活艰困”。(37)至于第四条“延用优秀后进军官”,实际上说的是希望唯才是举、一视同仁,同样包含着对现行体制下风行弥漫的任人唯亲之批评。这四项建议,说明同情学生的教授们,表明了青年远征军应“为国而战”而非“为党而战”的立场,这种态度,相当程度上缓解了同学们的犹豫,为动员报名产生了促进作用。 急剧险恶的形势,这时也客观上推动了学校的动员。12月初,日军先头小股部队占领西南大后方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独山。至此,平汉铁路南线与粤汉、湘桂铁路尽失,140多座城市及7个空军基地和36个机场落入敌手,日军侵占了居住着6000多万人口的20万平方公里国土。独山的失陷,置西南大后方于岌岌可危的境地。重庆党政机关纷纷向兰州、雅安派出先遣人员,准备搬迁,美元汇率的猛涨说明人人都做逃难的打算,昆明也“到处流传着没完没了的令人惶惶不安的谣言”,就连美国战时情报处和其他机构,也匆匆向非军事人员配发手枪,以便应付“不测事件”。(38) 战场的严峻形势,使青年人对国家的责任再次凸显,加之教授会站在国家利益上对待国内矛盾的立场,和政府当局迅速表示完全采纳的态度,促成了全校史无前例的从军热潮。报载:西南联大从军征集委员会以突击方式发动全校学生从军登记,“一日间之成绩,超过以前两周中登记人数之五倍”。郑华炽、陈雪屏教授自晨至晚,办理登记9小时,郑天挺教授“每隔半小时发出一张从军号外”。学生方面也张贴出壁报,为青年从军助威呐喊。12月3日,西南联大报名参加青年远征军者共187人,内中包括教授3人,助教2人,职员36人。(39)一些人还用对联表现从军志向,李杏村的“投笔从戎,不让班生专美于前;闻鸡起舞,岂容祖士英名无后”,受到经济系教授赵迺摶的称道。一位姓竺的教师亦写诗赠予机械系邵长兴,诗曰:“邵子从军飞印度,万里长风快如何;兴邦乃是英雄志,胜利何妨再读书”。(40)学校领导的子女在报名中为人们做出了表率,梅贻琦的独子,1942年入机械工程学系的梅祖彦,此前已担任了美军译员;四个女儿中,除了长女出嫁,四女尚幼外,在西南联大读书的次女、三女都在这次从军运动中报了名。(41)他们的带头作用,不仅当时成为学校佳话,而且流传至今,一再被世人提及。 西南联大从军报名的成绩令人振奋。1945年1月3日,梅贻琦在校务会议报告报名情况时说:“本校学生报名参加知识青年志愿从军者共318人,其中有因年岁不足或投考空军及译训班者共40余人应减除外,计检查体格合格者246人”。(42)不久,又有一些学生参加体检,使全校身体合格者达到266人。这些人,全部参加了军队,除75人或加入空军,或担任译员,或赴渝参加政训(按规定这些人亦列入这次从军运动范围),另有13名女青年待命入营外,其余178人进入昆明北校场军营,成为二○七师的士兵。(43)前文已述,西南联大在这次从军运动中的征额为100人,而学校实际从军人数为266人,大大超过了这一配额。为此,云南《民国日报》特发表专题社论,称该校澎湃汹涌的从军潮“是西南联大的光荣”,“真不辜负社会的殷望与推崇”,希望其他学校也如联大一样,“造出照耀全国的成绩”,“共享这个无上的光荣”。(44) 响应国民政府发出的知识青年从军运动,是西南联大八年历史上规模最广泛的从军运动。回顾这段历史,可以看出两个特点。其一,从学生方面说,大家认识到加强抗战与加强团结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青年人投身抗战义不容辞,但必须服从最高利益。就青年远征军而言,正如他们入伍后在一次辩论中所得之结论:“青年远征军是国家的军队,绝对不应该属于任何人或任何党。”这种信念,是同学们加入青年远征军的思想基础。其二,从学校方面说,在动员过程中既不放弃教育手段,也不回避现存矛盾,而是理解学生们愿望,认同他们的理念,满足他们的要求。事实证明,正是动员方与被动员方的这种态度,保护了同学们的利益,促进了他们的报名积极性,使这次知识青年远征军征集工作得以圆满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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