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刘知几深受司马迁学术思想的影响,学术界探讨较少,这里想重点分析一下。 司马迁继《春秋》之业写出了一部贯通古今的通史巨著《史记》,这对刘知几的史学事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荦荦大者,有以下数端。 第一,司马迁继《春秋》之业撰写《史记》启发了刘知几继《春秋》之业撰写《史通》。据《史记·太史公自序》,司马迁出身于史官世家,其父司马谈早有撰著一部通史的愿望。司马谈非常赞叹孔夫子修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学者至今则之。他说:"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可见司马谈有继《春秋》之业的宏大志愿。司马迁出任太史不久,便着手编撰。他说:"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司马迁非常明确自己的历史责任,因而历尽艰辛,发愤著书。司马迁的榜样大大启发了刘知几。他的思路同司马氏父子很为相似。《史通·自叙》说:"昔仲尼以睿圣明哲,天纵多能,睹史籍之繁文,惧览者之不一,删《诗》为三百篇,约史记以修《春秋》,赞《易》道以黜八索,述《职方》以除九丘,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迄于周。其文不刊,为后王法。自兹厥后,史籍逾多,苟非命世大才,孰能刊正其失?嗟予小子,敢当此任!其于史传也,尝欲自班、马已降,讫于姚、李、令狐、颜、孔诸书,莫不因其旧义,普加厘革。但以无夫子之名,而辄行夫子之事,将恐致惊末俗,取咎时人,徒有其劳,而莫之见赏。"这里也是表明自己继《春秋》之业。在史学领域,司马氏父子实际上继《春秋》之后完成了一部伟大的纪传体通史《史记》,但司马迁并不敢将自己的书同《春秋》相比。他说:"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太史公自序》)刘知几则敢当此任,虽无夫子之名,辄行夫子之事。此外,司马迁与刘知几所不同者,一是撰史,一是评史,历史条件使然。 第二,在史学思想上,司马迁最突出的贡献一是尊重史实的科学态度,二是"通古今之变"的观点和方法。尊重史实表现在他对史料的处理上,也表现在历史事件与历史人物的评价上。司马迁总是忠实于客观历史实际,敢于"直书"。刘向、扬雄、班固都承认《史记》的最大特点是"实录"。按照班固的解释,就是"不虚美,不隐恶",按照事实直书。司马迁可贵之处就在于他始终坚持了"实录"的态度,写出一代信史,比较如实地反映了客观实际的复杂情况,因而反映了历史的真实。这种实录的精神,是司马迁现实主义的基本出发点,充分体现了他的唯物主义态度。另外,司马迁总是重视历史的发展变化,把历史看成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从历史发展变化的过程中揭示出历史事件的因果关系。这就是"通古今之变"的观点和方法。正是上述两点深深影响了刘知几。从史学领域看,作为刘知几史学之根本精神的"实录直书"之义,正是对我国史学优良传统的继承和发展,他在《直书》篇表彰古来坚持直书之为数不多的优良史学家中就有司马迁。至于刘知几。的史学"通识",更是"通古今之变"思想和方法的继承和发展。通变的思想,自然不原于司马迁。《周易》中有关事物变化过程的历史观念,是变通观的源头,也深深影响了刘知几。先秦诸子中如韩非的历史进化观也给刘知几提供了丰富的思想营养,但作为史学家的刘知几还主要是从司马迁那部"通古今之变"的《史记》的榜样中得到了更多的启迪。在刘知几面前,也只有司马迁向他展现了贯通古今、包罗万象的历史画卷,它扩大了刘知几的眼界,启发了刘知几的思路,并为刘知几提供了作史范例。《史通》评史,摆开的是一种大家器度,"其书虽以史为主,而余波所及,上穷王道,下掞人伦,总括万殊,包吞千有"(《史通·自叙》),没有"通古今之变"的气魄不行。《六家》、《二体》、《史官建置》、《古今正史》诸篇就是通古今的具体体现。刘知几的治史道路是司马迁所开创的通史家的道路。 第三,司马迁的《史记》为刘知几的《史通》提供了丰富的史评资料。几乎贯穿《史通》全书、占有关乎全局地位的,是关于纪传史的评论。在纪传史评论中,知几尤其注重对《史记》的评论。这当然是因为《史记》在史学史上、在纪传史中占有特别重要的地位的缘故,此外也因为刘知几特别熟悉特别注重《史记》所致。从《史通》中完全可以归纳出一部《史记评》来,抽出刘知几对《史记》的评论,《史通》就不成为《史通》了。刘知几博极群书,《史通》广征博引,但知几读得较熟、征引较多的却集中在几部书中,那就是《尚书》、《春秋》、《左传》、《史记》、《汉书》等。诚然,知几对司马迁及其《史记》在赞扬与肯定的同时,也有许多批评和否定的地方,但这丝毫不意味着他不受司马迁的影响。《史记》为刘知几的史学评论提供了基础,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是在研究《史记》的史学实践的基础上建立了他的史学理论的。 我在一篇短文中提出了刘知几"抑马扬班"的问题(《刘知几"抑马扬班"辨》,《江汉论坛》1984年第11期),承认《史通》在客观上有"抑马扬班"的思想倾向。换言之,是说他更喜欢《汉书》,有些贬低《史记》,更主张断代为史,有些贬低通史创作。从整体而言,这看法并不妥当,起码说有些片面,但是具体而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尽管如此,刘知几在《史》、《汉》二者中,还基本上走了一条由《史记》开辟的通史家的路子。刘知几看到了《汉书》已降的史书多受《史记》影响,殊不知他本人在总结自班、马已降至大唐诸史书时,也深受司马迁的影响。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