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族谱失实原因,黄宗羲则认为有二:一是家族子孙学问欠缺,编纂时,“掇拾讹传,不知考究”,结果“牴牾正史,徒诒蚩笑”[74]。余姚有三太傅祠,供奉晋朝谢安石、宋代外戚谢某及明人谢文正,这种合祠,本已牵强。黄宗羲视其神位,安石夫人竟为毛氏,便对其宗祝说,按《晋书》载,安石夫人是刘氏,非毛氏。对方却答道:“此家谱所载,宁有讹乎?”。黄宗羲只得苦笑说:“刘夫人生前奇妒,想死后安石出之也”[75]。二是伪谱流行。明末清初,“万姓芸芸,莫不家有伪谱”,更有甚者,一些人竟将伪谱“视为信货,据之以改旧本”[76],以假乱真。对此现象,黄宗羲深恶痛绝,说古人编修家谱,必视为神圣事业,“競競于是而不敢忽也”,否则,便是有辱祖先。沈约、魏收“为史自叙其先也,附合乖谬,人以为诬其祖也”,而“诬祖之罪甚于忘祖”,后修家谱者,未有不以此为戒”[77]。编写家谱同样需要实事求是,直笔实录。 (5)表、志不可缺表、志为史之筋干,读史必览表、志。黄宗羲认为“正史”缺表、志,是一大撼事。纪传体本由纪、表、志、传四部分构成一有机整体,表能补纪传之不足,志是各种典章制度史,均有较高史料价值。《史记》倡于前,《汉书》继其后,正式把表、志作为正史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置于本纪后。但自后历代正史不乏缺表、少志或两者并无者,《后汉书》、《魏书》、《隋书》缺表。《梁书》、《陈书》无志。《三国志》、《齐书》、《周书》志、表皆无,给读者造成很大不便。黄宗羲年青读史时,就由于史书无表,头绪纷乱,往往“一卷未终已迷其姓氏”,故立志补撰历代史表,却“忽忽未果”。他称许《通典》、《通志》与《文献通考》对历代典制的研究,“足以补史志之缺文”[78]。高第万斯同撰成《补历代史表》五十四卷,被他誉为“诚不朽之盛事也”[79]。明人许洽的《明馆臣九卿年表》被他称为“奇书”。还亲自为《明史》补修志表,时《明史》总裁将《历志》送他审定,他“于历议之后,补此一段”,且建议如《崇祯历书》例,列举恒年表、周岁平行表等,将“作表之法,载于志中”[80]。所著《今水经》,卷首特立“今水经表”,《明史·地理志》多采其文。 黄宗羲对表、志的重视,清代学者深受影响,补表续志之作大量涌现,谢国桢先生说清代“补志补表之业,实由梨洲启之”[81]。开山之功,实不可没。 (6)鉴别史料,去伪存真我国鉴别史料的传统自孔子后延绵不断,至明代,已积累一套较完备的史料鉴别方法。黄宗羲认为,由于种种原因,尤其是有关鼎革之际的历史,忌讳颇多,加上传闻之误,爱憎之口,史料中舛漏、乖迕之处不胜枚举,必须加以辨析,定其真伪,方可使用,他还总结出一套史料取舍方法,“国史取详年月,野史取当是非,家史备官爵世系”[82]。黄宗羲着重论述了对野史的看法,认为野史不拘体裁、较少忌讳,其中常有珍贵资料,特别是朝代交替时,无人纂修国史,此时的野史更显宝贵,“国史既亡,则野史即国史也。陈寿之《蜀志》、元好问之《南冠录》……而不谓之国史,可乎?”[83]不过,一般说来,野史作者多非史官,记事不乏道听途说,宋人洪迈、明人王世贞均以为野史不可信。黄宗羲也说,自魏忠贤乱政至今,仅五十余年,野史中关于此段历史的记载就有诸多牴牾处,“如甲申之死,则杂以俘戮;逆阉之难,则杂以牖死;杨嗣昌丧师误国,《冬心诗》颂其功劳;洪承畴结怨秦人,《绥寇记》张其挞伐。高官美谥,子姓私加,野抄地志,纖儿信笔”[84]。故对野史必须进行一番鉴别后方可使用。在修撰《弘光实录钞》时,他将积存多年的弘光邸报“证以故所闻见”[85],细加考证。野史有误,正史亦有谬讹,也需考辨。黄宗羲称颂吴缜纠谬《唐书》、许浩阐幽《元史》。他还依据唐人裴庭裕的小说《东观奏记》来驳斥《新唐书》及吴缜《新唐书纠缪》之疏漏[86]。 为辨明史实,黄宗羲还很注重实地考察。崇祯十五(1642)年,他畅游四明山,“二百八十峰,峰峰有屐痕”,发现“足之所历与纪传文集相勘,每牴牾失实”[87],便考求古迹,博采群书,订正伪传,充实新得,纂成《四明山志》,考证精深,纠正了一些错误记录。漫游庐山时,对文献有关庐山的不实记载多有辨析,撰有《匡庐游录》。为辨朱元璋曾奉龙凤年号事,他特至万瑞严墓葬地西皋,“拜公之墓,登其堂,观明威告身龙凤十年高皇帝中书省手押及四忠三节像实录”后说:“乃谓高皇不奉龙凤,岂足信哉?[88],充分体现了他以“慎独为宗,实践为主”的治史特色。 几十年来,黄宗羲留下了许多颇具考据功力的著作,除上面述及的以外,尚有《易学象数论》、《授书随笔》、《历代甲子考》、《冬青树引注》等,文集中也多有考证篇章。《授书随笔》开辨明《古文尚书》之风,《易学象数论》,力证河洛方位图说是非,开胡渭《易图明辨》先河,《四库提要》称其“宏纲巨目,辨论精详,与胡渭《易图明辨》,可谓有功《易》道矣”[89]。对乾嘉考证学有发轫之功,堪与顾炎武并驱争先,同列为清代考证学不祧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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