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务院决定实施“夏商周断代工程”,列为“九五”重点,得到历史和考古学界的热烈支持。自忖历史知识浅薄,没有多少发言权。但想到,中国古代文明属于全民族,属于世世代代的人民,是全人类珍贵的遗产。读史爱国,人人有责。在“工程”开始实施之际,不揣浅薄,发一点议论,奉闻于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们,实出自为历史科学效劳的至诚。 爱国需要读史。人们说,无论是学社会科学的,学自然科学的,都应看一部关于历史的简明而可靠的书。“历史上写着中国的灵魂,指示着将来的命运。”(鲁迅:《华盖集》)学习和了解历史是人类共同的追求。中华民族辉煌灿烂的文化是五千年历史进程的炼凝荟萃而成。欧洲人也认为希腊史诗是他们文化的渊源。欧洲的伟大文学家,从荷马、但丁、莎士比亚到歌德,借古希腊、古罗马的神话和历史题材,创造出不朽的作品。欧洲各国现代语言中充满了与古代神话和历史有关的词汇,广泛用于政治、经济、军事、科学和商业中。如“阿波罗”登月,“三叉戟”核潜艇,“阿喀琉斯之踵”等等,比比皆是,成为欧洲文化的一部分。最近,2月4日,尼泊尔政府发表公告云,五国考古学家发掘证实,佛祖释迦牟尼公元前623年降生地在尼泊尔南部兰毗尼园菩提树下,是“惊人考古成就”。比兰德拉国王伉俪立即去现场主持仪式,耗巨资创立国际研究中心,可见事态之重大。 几年前我访问印度,联合国环境署执行主任托尔巴博士(Dr.Mostafa Tolba,埃及人)和我一起参加印部长举行的欢迎宴会。托兴奋地致词曰:我们,三个最伟大的文明古国的代表欢聚,具有历史意义,因为保护环境是我们古代文明的要义。听他的话,不胜荣幸。 作为自然科学工作者,我读科学史多些。李约瑟博士,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曾公开声明皈依中国文化,并解释道,这是经过几十年的研究和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1986年11月,他最后一次访问北京,惠赠我《李约瑟文集》一册,是潘吉星先生编译的,由他本人作序,签名为“十宿道人”--李约瑟。伴他来华的新闻记者坦普勒(Robert K.G.Temple)也送我他写的书,叫《中国--发现与发明之邦》(China-Land of Discovery and Invention,1986)。书中有一段话,标题为“西方欠中国之债”,大意是,李约瑟的研究解开了西方人和中国人都未曾知晓的人类历史上最大的迷惘。当代世界文明是由中国历史文明和欧洲文明综合而成。当十七世纪西方传教士向中国皇帝敬献钟表时,中国人感到惊奇。殊不知最早发明机械表的正是中国人自己。欧洲的农业、造船、采油、多级火箭、大炮、降落伞、造酒、造纸、印刷、象棋、蒸汽机原理、天文学、十进制数学、算盘等等,都是文艺复兴以来从中国进口的。没有中国的造船技术、指南针和其它发明,欧洲十七世纪以来的各种发明创造和产业革命都根本不可能发生,也不会有英国的骑士时代和殖民帝国时代。 读这些话,炎黄子孙都会感到荣耀。坦普勒用的不是科学家的语言,但这与马克思的话是一致的:“火药、指南针、印刷术--这是预告资产阶级社会到来的三大发明。火药把骑士阶层炸得粉碎,指南针打开了世界市场并建立了殖民地,而印刷术则变成新教的工具,总的来说变成科学复兴的手段,变成对精神发展创造必要前提的最强大的杠杆。”(马克思:《经济学手稿》,1861-1863年)。 与埃及、巴比伦和印度不同,中华文明五千年绵延不断。战乱、暴政、外族入侵和水旱灾疫,都未能阻止她的持续发展和进步。东周列国,争战五个世纪,处士横议,诸子百家,文化大爆发。秦始皇焚书坑儒,坑灰未冷山东乱,接着是汉文化的大繁荣。两晋南北朝,天下大乱300年,涌现出一大批数学、天文、医学等领域的科学家和工程师。至12世纪宋辽金元族际争斗又200年,民族文化未被窒息,仍有悲壮浑雅的金格元曲传世。据水利部统计,从公元前206年到1949年,中国发生过1029次大水灾,一片汪洋,生灵殆尽;发生过1056次大旱灾,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中华文明是任何灾难都打不断的链环,任何力量都不能阻碍她的生存和发展。她是一部长卷史诗、无穷画卷,是人类知识、智慧和科学技术的不尽源泉。她培育了伟大的民族精神,造化伦理道德,形成强大的凝聚力,渗透到政治、经济、文化、科学技术和社会生活的每一角落,溶化到每个中国人的血液中。 历代政治家都知道以史为鉴。周公“我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尚书·召诰》)。“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诗经·大雅》)。唐太宗“以古为镜,可知兴替”,促成了贞观之治的繁荣。现代,毛主席掌上千秋史,鉴古论今,随手拈来。他要人们学枚乘《七发》,以增勇气;学司马迁,辨泰山、鸿毛,处厄运而发愤为作。解放战争进入最后阶段,他警示不可沽名学霸王,要学《史记》。1991年苏联解体,世人惊叹。很多人想起杜牧的《阿房宫赋》:“呜呼!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的确,只要换一个字,贴切之至。 历代文学家都酷史,无文不史。古代的自不必说,就说现在。三十多年的大批判,一旦反正,立即历史题材大爆炸。人道是方兴未艾。仁智是非各有评说。风越刮越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见生命力之强大。 关于中国自然科学史的研究,与李约瑟院士同时代的很多中国老一代科学家都做出过重要贡献。现在,科研部门、高等院校、文化部门都有一大批科学家在从事研究。李约瑟院士为中国科学史研究开创了新的时代,但并不是终结。后人仍将从中国古代文明中汲取不尽的智慧和启迪。吴文俊院士近年关于数学定理的机械化证明,取得世界公认的新成就,正是研究中国古代数学《九章算术》和现代计算机的成功结合。 近读李学勤同志的《走出疑古时代》,使人强烈感到,与世界其他古代文明比较,我国史学界对秦前的系统研究不足。最大的阙憾是自司马迁以来未建立三代纪年,没有正式公布过西周共和元年(前841年)以前的纪年参考体系。日本人有《尧舜禹抹煞论》。西方有人说,中国古代史从西周共和元年始。也有善论者称中国古代史尚处于扑朔迷离的雾霭之中,神话与传说杂陈,嘈切中不见科学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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