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农民革命的自发性，在讨论中国农民战争史问题时涉及最多。有的同志认为农民革命的自发性决定了农民革命不反对封建制度，主张农民革命反对封建制度，就是否定了农民革命的自发性。有的同志认为农民革命的自发性与农民革命反对封建制度是不矛盾的，农民阶级在思想上不把封建当作制度反是一回事，农民阶级的革命实践反对封建制度又是另一回事。还有的同志认为革命农民的觉悟性，随着农民革命的不断深入而提高，到了太平天国革命时期，已达到了把封建当作一个制度反的觉悟水平。在农民革命的自发性问题上求得一个比较正确的认识，会有利于农民战争性质问题的讨论取得渐趋一致的意见。
    历史证明，任何一种革命都包含着自发性与自觉性这一对矛盾。自发性与自觉性相互依存互为条件。没有一种革命只有自发性没有自觉性，或者只有自觉性没有自发性。所不同的只是：是自发性占主导地位还是自觉性占主导地位。在科学世界观马克思列宁主义指导下的无产阶级革命，从总体上说是自觉的革命。封建社会的农民战争，相对马克思列宁主义指导下的无产阶级革命而言，则是自发的革命。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如果离开与无产阶级革命相比较这个前提来谈农民革命的自发性，那就丧失了标准，陷入不可知的境地。有的同志说：“如果有目的有计划的行动就可以说是自觉的，那末，某些农民战争是已经具备了这样的条件的。如果说，能看到历史的必然的前途能掌握革命的命运才算是自觉，这在中世纪是不能出现的。”这就是说，我们谈论农民革命的自发性有一个相对什么而言的问题。
    毛泽东同志说：“共性个性、绝对相对的道理，是关于事物矛盾的问题的精髓”。有的同志根据绝对相对的道理，指出农民革命的自发性中包含了自觉的因素，而且这种自觉的因素，随着农民革命的发展在逐步增长。我们认为是很正确的，是符合中国农民战争史的实际状况的。但是农民革命的自觉因素增长的极限在哪里？是否能达到自觉地反对封建制度的水平。是否能从总体上突破农民革命的自发性？这是值得商榷的。
    我们的回答是否定的。
    农民革命是自发的，这并不等于说，农民阶级没有独立的阶级意识。正如毛主席所说，各个阶级都有自己的主义。农民阶级的主义，就是平均主义。马克思、恩格斯说：“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这就是说，一个阶级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力量，同时也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精神力量。支配着物质生产资料的阶级，同时也支配着精神生产的资料，因此，那些没有精神生产资料的人的思想，一般地是受统治阶级支配的。”①马克思、恩格斯在这里讲的是占统治地位和占支配地位的思想与占统治地位和占支配地位的经济的关系，从这里不可能引申出被统治阶级没有自己独立的阶级意识，要以统治阶级的意识作为自己的阶级意识。其实，有统治的思想，就有被统治的思想，有支配的思想，就有被支配的思想，占统治和支配地位的思想决不可能脱离被统治被支配的思想而存在，没有被统治、被支配，就无所谓统治、支配了。统治阶级的思想占统治、支配的地位，是指和平时期而言，在革命的非常时期，革命思想就要在一定的范围内打破这种统治和支配，不然，革命又怎么爆发呢？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农民的平均主义思想是农民阶级的阶级地位决定的。自从封建社会个体农民存在的第一天起，就存在产生平均主义的阶级根源。不过，平均主义有一个发展过程。陈胜大声疾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正义的呼声憎恨社会上存在贫富贵贱的不平，是农民阶级的平均主义思想的萌芽。只是它没有完全从封建地主阶级思想中独立出来，幻想用改变贫贱为富贵的办法来消灭不平。樊崇沿用“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的口号，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大声疾呼前进了一步，直接触及了社会的不平。不过，只是一般地触及政治上的不平，就是仅就政治上的不平来说，也还未触及所产生于封建生产关系基础的人身依附关系。黄巢自称“冲天太保均平大将军”，农民起义领袖将“均平”二字挂在自己的称号上，在农民起义史上还是第一次，这比偶尔的疾呼和沿用旧口号要进步多了，说明农民起义军已开始将平均主义放在指导地位。但是，平均主义还是处于朦胧阶段。到了宋代，平均主义发展到新阶段。王小波宣布：“吾疾贫富不均。”方腊主张：“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宋江起义将领约定：“来时三十六，去后十八双。若还少一个，定是不还乡！”平均主义思想在政治、经济、道德各方面都有反映。每次大的农民起义几乎都以平均主义作为指导思想。这说明宋代农民起义的平均主义思想表现得完整、鲜明而又不是偶发性。明末李自成起义提出“均田免赋”作为政治纲领，这表明平均主义思想不仅表现在各个方面，而且触及到农民革命的根本问题--土地所有制。列宁说：“地主土地占有制是使农民受压迫和落后的主要原因。”②尽管农民阶级是自发的触及这个根本问题，但是毕竟是触及到了根本问题。下一步是要将解决土地问题的愿望变为行动纲领。这一步终于到来了，太平天国革命提出了《天朝田亩制度》的平分土地的纲领。经过千辛万苦和长期锤炼出来的土地纲领业已成熟。它标志中国农民战争将平均主义思想发展到了旧式农民战争的顶点。然而，即使达到这样的高度，也不能说革命农民已经自觉地将封建作为制度来反。
    这是因为平均主义本身有局限性，农民阶级认识不到这种局限性，更克服不了这种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