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样一个尚无有明确学科边界的前学科化时代,若以今人的眼光来看,希罗多德的著作的确不完全符合现代“历史学”的标准。但正是他在其探究中确定了史学的基本任务,即记载人类的重大历史事件,揭示重大历史事件的因果关系;也正是其探究(即历史的)实践,为后人提供了如何有效收集与处理史料的最初范例,以及初步的史料批判精神与人本史观。他还为后世缔造出虽然结构松散但具有基本主题的叙述史体裁的体例,这成为后来西方传统史学的正统体裁。虽然希罗多德的《历史》并非他为自己的著作所取的书名,他也不是为了要成为现代意义上的“历史学家”而写作,但他的“探究”毕竟尝试并开创了一种观察和记载人类行为和言说的方式。这种作为一种新文学形式的“探究”,成为表达希腊人历史思维的最好方式,而由此所形成的“历史书写”也成为轴心时代希腊人创立的诸多新的探寻智慧的方式之一。 注释: ①阿纳尔多·莫米里亚诺:《现代史学的古典基础》(Arnaldo Momigliano, The Classical Foundations of Modern Historiography), 洛杉矶1990年版。 ②黛伯拉·伯德克编:《希罗多德与历史的发明》(D. Boedeker ed. , Herodotus and the Invention of History),《阿瑞图萨》(Arethusa)特刊第20卷,1987年,第257页。 ③A.J.伍德曼:《古典史学中的修辞学》(A.J.Woodman, Rhetoric in Classical Historiography:Four Studies),阿留帕几底卡1988年版,第14页。 ④吴晓群:《公众记忆与口述传统--再论〈历史〉真实性问题》,《新史学》(台北)第21卷,2010年2期。对于希罗多德研究中这两种“颠覆”与“捍卫”学术思潮的中文解读也可参考此文,在此不赘。 ⑤《赫卡泰乌斯残篇》,I1.中译文转引自郭圣铭:《西方史学史概要》,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4页。 ⑥本人曾专门撰文讨论希罗多德是如何进行“探究”的,吴晓群:《希罗多德的“历史书写”》,《华东师范大学学报》2009年第6期。 ⑦西蒙·霍恩布洛尔:《修昔底德》(Simon Hornblower, Thucydides),巴尔的摩1987年版,第8-12页。 ⑧亚里士多德著,罗念生译:《诗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1451b以下。 ⑨西蒙·霍恩布洛尔:《修昔底德》,第11页。 ⑩西蒙·霍恩布洛尔:《修昔底德》,第11页第12注释。 (11)有关historia一词及其相关词语的辨析可进一步参阅W.W.豪、J.维尔斯:《希罗多德注释》(W. W. How and J. Wells. A Commentary on Herodotus),牛津1928年版;鲍威尔:《希罗多德词典》(J. E. Powell, A Lexicon to Herodotus),希尔德斯海姆1966年版;弗朗索瓦·阿尔托格:《希罗多德与历史编纂》(Francois Hartog, “Herodotus and the historiographical operation”),《甄别》(Diacritics)第22卷,1992年,第83-93页;埃格伯特·巴克尔:《历史的产生》(Egbert J. Bakker, “The Making of History: Herodotus‘Histories Apodexis”),《布里尔希罗多德研究指南》(Bill’s Companion to Herodotus),布里尔2002年版,第3-32页。 (12)有关historia一词是如何逐步演变成“历史”的,还可进一步参考西蒙·恩布洛尔:《修昔底德》,第8-12页。 (13)J·W·汤普森著,谢德风译:《历史著作史》第1分册,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28页。 (14)罗伯特·佛勒:《希罗多德与其同时代人》(Rober L. Fowler, “Herodotus and His Contemporaries”),《希腊研究杂志》(Journal of Hellenic Studies)第116卷,1996年,第62-87页。 (15)在柏拉图的《克拉底鲁斯》中,苏格拉底就提醒人们,尽管通过“名字”可以探究事物的本质,但是名字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遗忘,且在使用的过程中还会以各种形式被扭曲。柏拉图:《克拉底鲁斯》,421d. (16)J.B.伯里:《古代希腊的历史学家》(J.B.Bury, The Ancient Greek Historian),麦克米伦1909年版,第1页。 (17)唐纳德·R.凯利著,陈恒、宋立宏译:《多面的历史》,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3页。 (18)罗萨林·托马斯:《语境中的希罗多德》(Rosalind Thomas, Herodotus in Context: Ethnography, Science and the Art of Persuasion),剑桥2000年版。 (19)弗朗索瓦·阿尔托格:《希罗多德之镜》(Francois Hartog, The Mirror of Herodotus: the Representation of the Other in the Writing of History),洛杉矶1998年版,第52-53,232-237页。 (20)保罗·卡特里奇:《希腊人》(Paul Cartledge, The Greeks: A Portait of Self and Others),牛津1993年版。 (21)费洛兹·瓦苏尼亚:《尼罗河的馈赠》(Phiroze Vasunia, The Gift of the Nile: Hellenizing Egypt from Aeschylus to Alexander),洛杉矶2001年版。 (22)乔纳森·霍尔:《古代希腊的种族认同》(Jonathan Hall, Ethnic Identity in Greek Antiquity),剑桥1997年版。 (23)伊迪丝·霍尔:《对蛮族的虚构》(Edith Hall, Inventing the Barbarians: Greek Self-Definition Through Tragedy),克拉伦登1989年版;贝丝·科恩主编:《并非古典理想》(Beth Cohen ed. , Not the Classical Ideal:Athens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Other in Greek Art),布里尔2000年版。 (24)马丁·伯纳尔:《黑色雅典娜》(Matin Bernal, Black Athena: the Afroasiatic Roots of Classical Civilization),罗格斯1987年版。 (25)罗萨丽亚·穆森:《叙述奇观》(Rosaria Vignolo Munson, Telling Wonders),密歇根2001年版;罗萨丽亚·穆森:《说话的黑鸽子》(Rosaria Vignolo Munson, Black Dove Speak),哈佛2005年版。事实上,在伯纳尔之前和之后都有不少学者持类似的观点,比较重要的有:亨利·伊梅瓦尔:《希罗多德著作中的形式与思想》(Henry R. Immerwahr, Form and Thought in Herodotus),凯斯西储1966年版;弗吉尼亚·亨特:《希罗多德与修昔底德著述中的过往与过程》(Virginia Hunter, Past and Process in Herodotus and Thucydides),普林斯顿1982年版;雷德菲尔德:《旅行家希罗多德》(Redifeld, “Herodotus the Tourists”),《古典语文学》(Classical Philology)第80卷,1985年,第97-118页;托马斯·哈里森:《神灵与历史:希罗多德的宗教观》(Thomas Harrison,Divinity and History:the Religion of Herodotus),克拉伦登2000年版;乔恩·米尔卡森:《希罗多德与波斯战争中的宗教》(Jon D. Mikalson, Herodotus and Religion in Persian Wars),北卡罗来纳2003年版;等等。 (26)罗萨林·托马斯的《语境中的希罗多德》,第127页。论及希罗多德与智者关系的著述还有:W. K. C.格思里:《智者》(W. K. C. Guthire, The Sophists),剑桥1971年版;G.B. 克费德:《智者运动》(G. B. Kerferd, The Sophistic Movement),剑桥1981年版;罗伯特·佛勒《希罗多德与其同时代人》;罗萨诺·穆尚:《希罗多德的Ananke》(Rosaria V. Muson, “Ananke in Herodotus”),《希腊研究杂志》第121卷,2001年,第30-50页;等等。 (27)F.S.奈登:《书评:罗萨林·托马斯的〈语境中的希罗多德〉》(F. S. Naiden, “Review:Rosalind Thomas, Herodotus in Context),《布林莫尔古典学书评》(Bryn Mawr Classical Review)2001年3月21日。 (28)唐纳德·R.凯利:《多面的历史》,第120页。 (29)比如”他者“或”他性“就是人类学的概念。当时希腊的现实中应该已经存在”自我“与”他者“两者间的区分,但这一概念与后世人类学家的使用有何共性?可否将希氏的著作首先看作一部人类学的著作,其次才是历史著作? (30)让-皮埃尔·韦尔南著,秦海鹰译:《希腊思想的起源》,三联书店1996年版。 (31)本人曾专门撰文讨论古典史家所处的”城邦语境“,以及在城邦语境之中,希腊人对历史叙述的普遍要求及其所具有的特征,吴晓群:《公众记忆与口述传统--再论〈历史〉真实性问题》。 (32)格里高利·纳吉:《品达的荷马》(Gregory Nagy, Pindar‘s Homer),巴尔的摩1990年版。 (33)希罗多德著,王以铸译:《历史》,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7卷第11节及第204节。 (34)莫米里亚诺:《弗雷德里克·克罗伊策与希腊史学》(Arnaldo Momigliano, “Friedrich Creuzer and Greek Historiography”),《史学史研究》(Studies in Historiography),加兰1985年版,第75-90页。 (35)荷马著,罗念生、王涣生译:《伊利亚特》,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1页。 (36)荷马:《伊利亚特》,第47-48页。 (37)希罗多德:《历史》,第1页。 (38)W.R.康纳:《历史中的历史》(W. R. Connor, “The History in History”),R.M.罗斯、约瑟夫·法雷尔编:《法律的诠释者:纪念马丁·奥斯特瓦尔德的希腊研究》(R. M. Rosen and Joseph Farrell ed., Nomodeiktes: Greek Studies in Honor of Martin Ostwald),密歇根1993年版,第12页。 (39)希罗多德“探究”的主题不再包括“诸神的业绩”,但并不意味着神在他叙事中的缺席。希罗多德书中那些随处可见的神谕、预兆、祷文等表明他对诸神的信仰,同时也是他想为自己所记载内容的真实性寻求根据和保证的表现。然这并非本文讨论的重点,相关讨论容另文论及。 (40)陈新:《古希腊历史认识及其理念》,《学术研究》2001年第4期。 (41)维科著,朱光潜译:《新科学》,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137-139页。 (42)在海登·怀特看来,“在诗性(虚构的)意识和散文式(科学的)意识之间,维柯注意到的就不是它们之间的对立,而是连贯性。”对于海登·怀特强调诗性表现与散文性表现之间的相似性与连贯性的研究,请参考陈新:《历史认识--从现代到后现代》,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章第3节。 (43)雅斯贝斯著,魏楚雄、俞新天译:《历史的起源与目标》,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第8页。 (44)刘家和:《古代中国与世界》,武汉出版社1995年版,第573页。 (45)近二三十年来,运用不同理论方法对希罗多德加以研究的论著的确将这一古老的论题推到了一个新的层面。方法的自觉无疑是推进研究的强大助力,但当“方法”成为唯一的关注点时,我们就会丧失某些根基,无法立足。若因为对方法论的热望,使一些学者迷失在一场纠结于古典作家究竟使用了何种写作技法的讨论之中,这或可致陷入顾小技而失大义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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