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市舶太监产生于唐代岭南的原因 市舶太监产生的原因,既有垄断“市舶之利”的考虑(这一点与市舶使相同),又有为封建帝王及皇室搜求“南海宝货”的需要,对此二点,傅筑夫曾言及:(注:傅筑夫:《中国封建社会经济史》第4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454页。) (唐代)朝廷之所以特设市舶使专官,以经营此项贸易,其目的之一是为了给皇帝后妃搜求珍宝,以满足其奢侈需要;其目的之二是为了抽取“舶脚”--商税,以裕财政收入。由于是公私两利,故最初市舶使多以宦官充任,搜刮所得,多入皇帝私库,同时又获得一大笔税收。除了“市舶之利”、“南海宝货”是市舶太监产生的主因外,其他相关因素亦不能不考虑。 笔者认为市舶太监之产生,又与西汉以来中央差遣宦官市物南海(或主持南海贸易)之传统有关。《汉书》卷28《地理志》下“粤地”条的一段记载中外闻名: 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庐没国;又船行可二十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庐国。自夫甘都庐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民俗略与珠崖相类。其州广大,户口多,多异物,自武帝以来皆献见。有译长,属黄门,与应募者俱入海,市明珠、璧流离、奇石、异物,赍黄金、杂缯而往。所至国皆禀食为耦;蛮夷贾船,转送致之。志文记载了公元前2世纪汉武帝及其之后南海贸易之盛况, “表明了中国自古就与印度洋诸国有了贸易关系”,(注:〔荷〕戴闻达著,胡国强、覃锦显译:《中国人对非洲的发现》,商务印书馆1983 年版, 第11页;陈序经:《南洋与中国》,岭南大学西南社会经济研究所专刊甲集第一种,岭南大学西南社会经济研究所1948年印行,第13~15页。)所言“日南障塞”之“塞”系边境防御工事,“障”指塞上险要之区屯兵置戊之所,(注:劳干:《居延汉简考证补正》,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14本,1949年,第238页。)可见系从海防要地、通海港口出海; 对于“有译长,属黄门”之句,或释为“汉武帝专派黄门(即太监)在广州管理这样的贸易”(指海外贸易);(注:张维华:《明代海外贸易简论》,此据张维华:《晚学斋论文集》收录本,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328页。)或释为“汉武帝时有译长一官,属于黄门”, 以利于“中国同南海诸国的交通”;(注:向达:《中外交通小史》,商务印书馆1933年版,第39页。)而释为“译长(市舶长)当即黄门侍郎,少府属官”,(注:傅宗文:《中国古代海外贸易的管理传统与早期海关》, 《海交史研究》1997 年第1 期。)则过于臆断。惠德礼(PaulWheatley)由此认为:汉代“皇帝的宦官廷仆在公海(High Seas )如何冒险搜求珍珠、琉璃、罕见的宝石和舶来品”。(注:P.Wheatley,Geographical NotesonSomeCommoditiesinvolvedinSungMaritime Trade,Journal Malayan Branch RoyalAsiatic Society,Vol.32,pt.Ⅱ,1959,P.19)戴闻达(J.J.L.Duyvendak,1889~1954 )据此比较汉、明事:“《前汉书》(即《汉书》)接着描写公元前二世纪的贸易组织情况。这一情况是很惊人的,而且正如我们将在下文看到的那样,这种惊人的贸易组织,晚到明朝也许还部分地适用”,又说“从公元前二世纪汉武帝时起,太监就已被派去从事这样一些海外远航,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突出的例子,表明中国惯例如此异乎寻常的连续性,以致我们能用某些早于一千年前或晚于一千年后所发生的事,去说明和解释某一特定的历史事实。正如早年那些太监们的际遇一样,郑和之所以受命指挥这几次远征,因为他必须替朝廷承办奢侈品”。(注:戴闻达前揭书第9、28页。)在戴闻达看来,西汉时期黄门译长“入海”、 “市物”与明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1405~1433年)惊人的相似,“表明中国惯倒如此异乎寻常的连续性”,询为切中肯綮之论。验证北宋初期“遣内侍八人”、“分四纲,各往海南诸蕃国”市物诸事,(注:《宋会要辑稿·职官》四四之二。)可将汉、唐、宋、明太监市物南海之传统勾勒出来,对此传统,学界已有过类似的论述,冯承钧说“黄门隶少府,证以唐宋市舶多由中官兼领一事,可以推想汉代通南海者亦为中官”;(注:冯承钧:《中国南洋交通史》,上海书店1984年影印本,第 2页。)港台学者认为“译长属黄门,唐宋以来多由中官提领市舶,盖滥觞于汉”(注:石文济前揭文,第2页; 邱炫煜则认为“汉代航海已有朝廷遣黄门(隶属少府),类同后代的中官、近侍内臣等亲自执掌”, 见氏著《明帝国与南海诸蕃国关系的演变》, 台北:兰台出版社1995年版,第8页。 ),所以“追寻汉武帝遣少府黄门下南海的历史端倪,对市舶司初设的底蕴,旨在为皇帝进献‘御府珍宝’,当能得到确解”(注:傅宗文前揭文,第3页。),由宦官掌管海外贸易, “大概更能保证利益落到天子的南库,所以,其后自唐以迄宋、明,莫不皆然” (注:张俊彦: 《古代中国与西非亚洲的海上往来》,海洋出版社1986年版,第7页。)。 此外,笔者认为市舶太监之产生,与唐代的“宫市”、“宫市使”也有一定关系。对于“市舶使”与“宫市使”之关系,1915年日本中村久四郎《唐代的广东》曾论及;(注:〔日〕中村久四郎著,朱耀廷译:《唐代的广东》,《岭南文史》1983年第2期,第35~36页。)20 世纪40年代,韩振华认为,中唐以中官主领市舶,这些中官亦称宫市使,可说是市舶使的异称,其任务主要是进奉(向皇帝进贡)和收市(为宫廷采购物品),(注:韩振华:《唐代南海贸易志》,载《福建文化》二卷,三期,此转引自李金明、廖大珂:《中国古代海外贸易史》,广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1页。)以上论述,说明了市舶使与宫市使存在着联系。 “宫市”一词最早出现于中宗景龙三年(707年)。 《新唐书》卷4《中宗纪》:“景龙三年二月乙丑,(帝)及皇后幸玄武门, 观宫女拔河,为宫市以嬉”(注:中宗宫市在《旧唐书》卷7 《中宗本纪》中记载更详细一些。)。此“宫市”与作为宫廷外出采购物品之举的“宫市”,性质完全不同。 (注:岳纯之:《唐代宫市略说》, 《文献》1992年第1期,第259~262页。 )后一“宫市”至迟出现于玄宗开元(713~741年)中期。《广异记》载:“薛矜者,开元中为长安尉,主知‘宫市’,迭日于东、西二市”。(注:《太平广记》卷331 《薛矜》引《广异记》。)此外,玄宗天宝年间(742~756年),宰相杨国忠曾充“宫市使”(注:(宋)洪迈:《容斋随笔》卷11《杨国忠诸使》。)。 代宗大历年间(766~779年)亦有“宫市”。《南部新书》戊集曾记载了大历八年(773年)“晋州男子郇谟”为宫市所害之事, 陈寅恪指出:“大历之际,乃至使郇谟哭市,则其(宫市)为扰民之弊政,已与贞元时期似矣”(注:陈寅恪:《顺宗实录与续玄怪录》,《金明馆丛稿二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74~81页。)。“宫市”最广为人知之时是德宗贞元年间(785~805年)。韩愈《顺宗实录》、《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唐会要》等书均有记载。(注: 国外学者对德宗时“宫市”亦有研究,如崔瑞德(Denis Twitchett)编,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等译:《剑桥中国隋唐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602页。)而且, 此时的宫市也较以前了重大变化:即由以前与人为“市”,“随给其直”的买卖方式,变成“抑买人物,稍不如本估”、“名为‘宫市’,其实夺之”的赤裸掠夺;(注:《通鉴》卷235,贞元十三年条;(宋)范祖禹: 《唐鉴》卷6《德宗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影印本。 )主持官员--“使”亦由以前的“官吏主之”易为“以宦者为使”。(注:张艳云:《唐代“宫市”考》,《陕西师范大学学报》1989年第3期; 李东:《唐代“宫市”之补证》,《安徽史学》1986年第3期; 《中国历史大辞典·隋唐五代史》,上海辞书出版社1995年版,第574~575页。)于是,宦官四出,纷然以宫市为名。 目前就产生时间而言,市舶使尚先于宫市使。但宫市使产生后,有宫市使充任市舶使。唐末来华的阿拉伯商人阿布·赛义德(Abu Sayyid)曾记载了“大变乱”(指黄巢起义军于公元877、878年攻占广州)以前,一位阿拉伯呼罗珊(Khurasān )商人在广州与“为皇帝选购舶来品的”“宦官”发生了“在象牙和另外一些货品的交易上”的争执,“商人拒不出卖,因而双方的冲突愈演愈烈,宦官竟至采取强制手段,把商人带来的好货拿走了”,日本藤本胜次认为这个宦官是“市舶使”,(注:《中国印度见闻录》,穆根来、汶江、黄倬汉中译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5~117、151 页)桑原骘藏则认为是“宫市使”(注:〔日〕桑原骘藏著,陈裕菁译:《蒲寿庚考》,中华书局1929年版,第166 、192页;〔美〕薛爱华(E.H.Schafer)著,吴玉贵译:《唐代的外来文明》,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28页。)。从史料分析来看,二说均有一定道理。 可见,宫市使出现之后与市舶使互为交叉。中唐后宦官权力炽盛,故宫市使、市舶使均多为宦官出任,有论者认为:“‘市舶使’的活动不外乎是将京师市场上的‘宫市’活动扩展到了沿海地区的舶来品市场”(注:王贞平前揭文,第329页。), 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宫市使与市舶使之密切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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