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魏晋南北朝官修书目的时代精神(2)
二、儒学独尊的因袭与偏离 魏晋南北朝时期,社会剧烈动荡,人们思想产生极大的变化,传统儒学遭到全面的挑战与冲击。官修书目,则由于官方意识的渗透,极力维护儒学独尊的统治地位,而儒学失落的事实又不可避免地在官修书目中同时反映出来,传统儒学独尊的因袭与偏离,构成了这一时期官修书目的又一时代特色。 就儒学自身的发展而言,频繁的战争,带来了人口数量的锐减,这促发了人们对人生问题的重新思考。据公元263年与280年的两次人口统计, 曹魏人口数为4432881 , 蜀汉人口数为940000 , 孙吴人口数为2300000,三国人口总数只有7672881。晋武帝统一全国后,人口总数也只有16163863(注:梁方仲:《中国历代户口、田地、田赋统计》甲表一,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4页。), 这是中国历史上人口最小的一个统计数。人生短促,朝不保夕,传统儒学无法回答许多诸如此类的现实问题,而各朝统治者又好恶不同,如魏武好法术、魏文慕通达等,儒学获取名利的致用功能完全丧失。儒学自身的发展,更走进了层层相因、步步抄袭的死胡同,正如皮锡瑞在《经学历史》中所言:“汉人最重师法。师之所传,弟之所受,一字毋敢出入”(注:皮锡瑞:《经学历史》,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77页。)。《汉志》斥之为“务碎义逃难,便辞巧说,破坏形体,记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后进弥以驰逐,故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儒学自内而外已完全丧失了原有的活力与吸引力,文人学士们纷纷抛弃儒学,转而玄谈。而佛、道二教在这特定的历史时期正好迎合了世人的心理,并得到统治者上层的支持,很快兴盛起来。思想观念的变化,导致学术研究重心的转移。佛、道经书的数量很快赶上并超过传统儒家经书,对历史经验的重视,又使史书迅速发达起来,而原有的儒家经书却在这失宠与战乱中不断散失。“永嘉之乱,《易》亡梁丘、施氏、高氏,《书》亡欧阳、大小夏侯,《齐诗》在魏已亡,《鲁诗》不过江东,《韩诗》虽存,无传之者,孟、京、费《易》亦无传人,《公》、《谷》虽在若亡。”(注:皮锡瑞:《经学历史》,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60页。)儒家经书在各类图书中的领先地位已不复存在。 面对现实图书的变化,揭示时代文化主流现象的官修书目,在客观记载时代文化成果的同时,不顾学术重心的转移,极力挽回日渐失落的儒学的统治地位,一如既往地将儒家经典首列在各类图书之先,并且这一影响波及到私撰书目的编制,使当时所有的书目无一例外地成为传统儒学的捍卫者。创始于汉代官修书目的尊儒模式,已不再包含图书本身的主次,而纯粹成为一种观念的宣扬。当时现实图书各类数量的对比,我们可以从仅存的《七录》分类表与《隋志》中的统计数看出。《七录》虽为私撰书目,但广采博收,力求全备,其著录的图书,可作为当时现实图书情况的重要参考。 《七录》著录图书的顺序及总数分别是: 经典录591种710帙4716卷 纪传录 1020种 2248帙 14888卷 子兵录290种553帙3849卷 文集录 1042种 1375帙 10755卷 术技录505种606帙3746卷 佛法录 2410种 2595帙5400卷 仙道录425种459帙1138卷 《隋志》著录图书的顺序与总数分别为: 经部627部5371卷 集部554部6622卷 史部817部 13264卷 道经377部1216卷 子部853部6437卷 佛经 1950部6198卷 这一对比清楚地表明,虽然儒家经典首列书目第一,但儒家经典数目仅为佛教经书的四分之一,并大大落后于史部、子部图书,与集部图书不相上下。这无疑反映了儒家学说在现实生活中的失落,而官修书目对儒家经书的极力抬举,只能证明,对历代统治者而言,儒家思想作为加强统治的工具,其政治功能始终无以取代。以梁武帝为例,梁武帝佞佛到屡次舍身佛寺,有菩萨皇帝之称,但谈到治国经天下,他则另有所见,他曾下诏:“建国君民,立教(儒教)为首。……宜大启痒敩,博延胄子,务彼十伦,弘此三德,使陶钧远被,微言载表。”又说:“朕思阐治纲,每敦儒术,轼闾辟馆,选次以之。”(注:《梁书·武帝纪》,中华书局1965年。) 魏晋南北朝统治阶层在书目编制上极力树立儒学的权威形象,并且不辞辛劳,以帝王之威,亲自对儒家经典进行阐释与宣扬。仅考于《隋志》,这样的著述就多达十多种。易类:周易大义二十一卷,梁武帝撰;周易义疏十九卷,宋明帝集群臣讲;周易讲疏三十五卷,梁武帝撰;周易系辞义疏一卷,梁武帝撰;书类:尚书大义二十八卷,梁武帝撰;诗类:毛诗发题序义一卷,梁武帝撰;毛诗大义十一卷,梁武帝撰;礼类:礼记大义十卷,梁武帝撰;中庸讲疏一卷,梁武帝撰;制旨革牲大义三卷,梁武帝撰;乐类:乐社大义十卷,梁武帝撰;乐论三卷,梁武帝撰;春秋类:春秋序义疏卷,梁简文帝撰;孝经类:孝经义疏十八卷,梁武帝撰;孝经义疏五卷,梁简文帝撰;论语类:孔子正言二十卷,梁武帝撰;长春义记一百卷,梁简文帝撰。帝王的表率行为,对社会上层文人产生广泛的影响。皮锡瑞《经学历史》记载:“世传十三经注,除《孝经》为唐明皇御注外,汉人与魏、晋人各居其半。郑君笺《毛诗》,注《周礼》、《仪礼》、《礼记》;何休注《公羊传》;赵歧注《孟子》;凡六经,皆汉人注。孔安国《尚书传》,王肃伪作;王弼《易注》;何晏《论语集解》;凡三经,皆魏人注。杜预《左传集解》;范宁《谷梁集解》;郭璞《尔雅注》;凡三经,皆晋人注。以注而论,魏、晋似不让汉人矣。”(注:皮锡瑞:《经学历史》,中华书局1989 年版,第163页。)与经学大盛的汉代相比,魏晋人对儒家经典的阐释,在数量及质量上皆不亚于前朝,《隋志》所著录的经部书籍六百多部,五千多卷,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为当时文人所作,可见其用力之勤。 然而,在这特定的历史时期,就图书总体而言,儒家经学的失落已是难以挽回的事实。西汉时期,儒家经典是文人学士们研究阐发的唯一对象,东汉虽稍有改变,但范围极小,魏晋南北朝时期,这一局面便完全打破,对各家学说的研究雨后春笋般兴盛起来,仅见于《隋志》所载,对儒家以外文献的阐发就有一百三十余种。史部不仅有正史,也注及杂史、专史,如郭璞的《穆天子传注》,《山海经注》,挚虞的《三辅决录注》;子部的注释涉及了儒家、道家、纵横家、兵家、医学、小说家、天文家、历算家等,如王肃《太玄经注》、王弼《老子道德经注》、向秀《庄子注》、乐一《鬼谷子注》、曹操《孙子兵法注》、刘孝标《世说新语注》、史崇《天文注》、郦道元《水经注》、徐岳《九章算经注》、全元起《皇帝素问注》;集部则涉及了楚辞类、别集类、单篇作品的注释,如释道骞《楚辞音》、刘杳《离骚草木疏》、裴津《山涛集注》、郭璞《子虚、上林赋注》、薛综《二京赋注》(注:参见董洪利《古籍的阐释》,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10页。)。此外,还涌现了大量佛经注释。历来被儒家等级观念压在社会最底层的妇女作品,《隋志》也进行了著录与揭示,仅集部所载,便有汉武帝班婕妤集一卷、梁班昭集三卷、妇人集二十卷、妇人集钞二卷、杂文十六卷(为妇人作)、晋江洲刺史王凝之妻谢道韫集二卷等等,较之《汉志》,其数量大有扩展。 各学科的兴盛,又产生出各专门学科的专科书目,以数量而论,佛经专科书目最多,今可考见的就有四十多种(注:参见乔好勤:《中国目录学史》,武汉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15页。)。 文学专科书目其次,仅《隋志》所载就有五部,还有道经书目与书画书目。然而却没有一部专门的儒家经书书目。 纵观魏晋南北朝现实图书情况,儒家经典的主导地位已极大动摇,但在统治者主持的官修书目中,其独尊地位却摇而不倒,并自始至终处于书目编制的首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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